黑色牧羊犬受了重伤。我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那伤是无法修复的。
它躺在地上,看起来异常干瘪,也许是因为本来应该隆起的腹部已经空了。它的内脏流了一地,事实上,看起来,肠子已经在撕咬时被撕断了,甚至其中的一段还缠绕在它的后腿上。
那日苏走过去的时候,它仅仅是微微地抬了抬头,但显然此时它的头颅已经让它感觉异常沉重,随后头又落在地上。它抬头观望,目光已经变得空茫,似乎看不到什么了,那眼睛已经腾起一抹蓝色的雾状物,我在将死的羊的眼中看到过那种眼神。
我想,它也许仅仅是嗅到了他的气味或者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它似乎已经看不到他了。
最开始,那日苏还尝试着将摊在地上的内脏放进黑色牧羊犬的腹腔内,但是,当他收集并捧起一把冻得像树枝一样的肠子准备放进去时,发现肠子的体积已经发生了变化,根本无法放进去了。他把它们轻轻地又放回到雪地上。那些冻硬的肠子有很多地方已经断裂了。
那日苏站了起来,凝视着地上的黑色牧羊犬,随后又向远方望去,接着从腰间抽出刀。那是一把我非常熟悉的小刀,刀鞘上还插着一副骨制的筷子,包着皮的刀鞘因为经久的使用摩擦并被油脂浸润,如同打磨过的黑色石头。只是刀身因为不断地磨蚀,已经仅仅剩下窄窄的一条,更像一把锥子。
他用自己那双靴头已经踢得发白的靴子在地上踢踏着,踢开已经冻硬的雪层,终于,他俯下身,从地上拾起一块扁平的石头。他一手托着这块石头,小心地打磨着那把小刀。他似乎过于专注,但他的目光既不在刀和磨石上,也没有具体地注视什么,微眯的眼睛中目光空茫。后来,我只在一些年老牧人的眼中见过那种目光,几个年老的牧人相遇时围坐于草地上轻声闲谈,正谈论间,他们会突然间沉默,一瞬间他们的心绪会飘荡于更遥远的地方。他们的目光,就是那样的。
随后,那日苏轻轻跪坐在黑色牧羊犬的身边,抬起黑色牧羊犬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黑色牧羊犬还在呼吸,但呼出的白气已经越来越微弱,它的体内已经不能给它提供足够的热量。
他轻轻地抚摸着顺从的大狗,左手摸索着它的脖子,轻轻地撩开它脖颈上的长毛,似乎在寻找什么。他用左手的食指按住了一个点,那似乎是大狗耳后的一个位置。
他用右手的刀尖点住了那个地方,最初我以为他要将皮毛上的什么东西挑掉,但他握紧骨制的刀柄,一点点地插了下去。
黑色牧羊犬似乎并没有挣扎,缓慢插入的刀似乎给了它力量,它划动着四腿,想要站起来。那日苏左手抱紧它的头,右手的刀调整了一下角度,这次顺利地插了进去,流畅得没有任何阻碍。
黑色牧羊犬的身体痉挛般地震动了一下,随着那日苏轻推刀柄一个横切的动作,它的身体突然绷紧,随后像崩塌的沙堆,终于放松下来。
黑色牧羊犬发出最后的叹息声。
两头白色牧羊犬卧在一边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冷冷地看着这边的一切。只是当黑色牧羊发出余韵悠长的叹息时,似乎才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它们停下舔舐伤口的动作,抬起头,向伏卧的黑色牧羊犬这边看了一眼,但看起来它们更像是在眺望远方。
后来,那日苏像是想起什么,放下怀中的黑色牧羊犬,走到那头死狼前,蹲下,用刀在狼嘴里撬动。
当他再站起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三颗狼的獠牙。
从狼谷来
Ⅰ 火龙年 初秋
Ⅱ 火蛇年 暮春
Ⅲ 土马年 深秋
Ⅳ 土羊年 隆冬
Ⅴ 铁猴年 初春
Ⅵ 铁鸡年 仲夏
Ⅶ 水狗年 初秋
传说
狼谷的孩子
Ⅰ 冬——每一片雪花
Ⅱ 春——青草长高的时候
Ⅲ 夏——莫日格勒河夏营地
Ⅳ 秋——风过金草地
Ⅴ 冬——静静的山谷
Ⅵ 春——羔羊
Ⅶ 夏——夜
Ⅷ 秋——云影
牧神少年——代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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