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
关于杏子的典故,我可以从孔子的“杏坛”到董奉的“杏林”想到不少;而关于杏子的诗词,我也可以从“红杏枝头春意闹”到“花褪残红青杏小”背出一些。我想,在传统文化中,人们总是钟爱杏子的,但这未必是我喜欢杏子的真正因由。那么我缘何偏爱杏子的呢?或者只是因为她的清秀、烂漫与脱俗?
我曾经很喜欢桃花的颜色,但总觉得桃花艳而近妖;梨花也一直为我所爱,但浓绿带雨的梨花又有臃肿之嫌。杏花不似桃花与梨花,一则不妖,二则不肥,浑然如清纯且清瘦的少女,玲珑多姿,且又矜严得使人不可有亵玩的念头。
每到春天,春风刚刚吹来,大地刚刚解冻,在不知不觉间,杏树的枝头就膨胀开来,然后是亢奋、昂扬,最后灿烂一片。而此时,桃树与梨树的枝头依然沉寂。直待杏花雪落纷纷时,桃花与梨花才得以一展芳姿,颇有些迟到的意味了。
我喜欢杏花,特别是春雨润其红姿的时候,在雨丝的笼罩下,杏花一袭雪白的轻裾,翩翩然,盈盈然,仿佛有姑射仙子的姿彩,然而又朦胧地隐藏在烟霭里,落寞得使人无比怜惜。恰如宋人韩元吉的词句:“杏花无处避春愁,也傍野烟发。”
当杏花褪尽残红之后,一串儿又一串儿的小杏儿就会累累地出现在叶子当中,那些小杏儿十分青涩,青涩得可爱,又青涩得有几分羞怯。青涩是一种美好且让人怀恋的感觉,宛如一个人的青春,有多少天真就会有多少生硬。然而,时光荏苒,青春无法挽留,青涩的小杏儿总要成长,它们日复一日地膨胀,终于抹去最后一丝青涩的痕迹——大约到麦收的时候就会变黄变软,同时也就可以闻到杏子特殊的香味了,细腻而软甜。
杏子成熟后,累累地挂在枝头,繁密而且诱人,颜色尤其诱人。杏子的品种很多,有火杏、香白杏、大黄杏、串枝红杏、水晶杏、银白杏、红玉杏等,不同的种类展现出不同的色彩。譬如大黄杏完全是金灿灿的色彩,银白杏白花花地泛着青光,香白杏则白中透着微黄。而串枝红杏的红,更是一种极为可爱的颜色,六朝民歌里形容美丽女子的装束,就使用了一句“单衫杏子红”,想来也是妙手偶得的神来之笔。在成熟的季节,黄色、白色或红色的杏子摇曳在枝头,散射出无比的活力和无名的喜悦。那些美丽的脸孔迎风招展着,犹如一番未醒的梦事,绰约得无法描述,绚烂得难以形容。
吾乡俗谚有“桃三杏四梨五年”之说,意思是说,杏树一般生长四年左右就可以结果了,十年以内的杏树则处于产果的旺期。关于杏树,有一项充满乐趣的工作——采摘——颇值得玩味。在我家乡那边,采摘杏子通常叫“打杏儿”,意思和“打枣儿”是一样的,因为杏子结实很多,难以一一采摘,所以只需持一长竿儿,“哗哗哗”地打将下来就是了,方法与打枣儿略同。“打杏儿”的时候,最欢喜的莫过小孩儿了,除了可以吃很多的杏子外,还可以跑来跑去,手舞足蹈,尽享丰收带来的喜悦。但是大人一般是不准许小孩儿多吃杏子的,吾乡又有俗谚云:“桃饱杏伤人”,意思是桃子可以吃饱,而杏子吃多了会上火,有时候饕餮太多会烧得鼻子流血,是以大人向来都告诫孩子,吃杏子要浅尝辄止。
在我的家乡曾有许多杏林,但并非是圣贤讲学或名医看病所留存的遗迹。乡人总是爱杏儿吧,我真不晓得为什么要种植那么多的杏树。尤其在我们村南边一个叫“三厂”的地方,就有着数不过来的老杏树,那些杏树大多都有一围粗细,老木丫杈,且姿态怪异。春天杏花开放的时候,望上去确实如同一片灿烂的雪海。雪海消尽后,就有青色的小杏儿出现了,“三厂”又化为绿色的波澜。童年的时候,那里曾经是我的乐园,然而现在老树早已伐光,“三厂”已经全部被民房所覆盖了。
冀中平原的田野里常常有刚刚萌生的杏树小苗儿——只是一个小小的嫩芽儿,这些小小的嫩芽儿曾经给我带来过无穷的乐趣,小时候玩耍的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就是满地里去寻找初生的嫩芽儿。每到礼拜天,我们一群小伙伴在首领刘振辉的带领下,在田野里展开细致的搜寻工作。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无论是在麦田里还是在菜园中,我们都会把这项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而不在乎风吹雨打。
当然,专门寻找杏苗儿的时候是有的,但更多的时候是伴随着打猪草的过程。找到一棵杏苗儿之后,便小心翼翼地将其带土挖出来,赶忙放在草筐中带回家去。种好之后,再培土、浇水,悉心地照顾着,甚至编制篱笆保护起来。于是这株小苗儿就成了自己的宝贝。那时候每个小伙伴都有几株宝贝小苗儿,而且好伙伴之间还常常比较宝贝的生长状态,共同企盼它们尽快成长。
清明前后,杏芽儿就会破土而出,那时候只有一个小小的尖儿,连叶片都没有。倘若挖回家去细心照管,到麦收的时候,它就会长到一尺多高,并冒出红红的尖芽儿,恰如红色的火焰一般,那种旺盛的状态正好象征麦收时节的所有景象。
麦收的时候可真是个好季节,田地里一片金黄的颜色,而杏树上也会呈现出成熟杏子所带来的饱满姿态。人们在这些灿烂的色彩当中咀嚼着忙碌的感觉,并享受着收获的快乐。在这样欢快的时刻,甚至连布谷鸟都不会闲着,它们一只又一只地飞过,从金黄的麦田间飞过,从这棵杏树飞向那棵杏树,又从那棵杏树飞向另一棵杏树,边飞边叫:
嘎咕嘎咕,杏子将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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