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乡
1
在我刚上小学的那年，爷爷曾找来一个老道为我算命。对方的模样我早已没了印象，只记得他像煞有介事地掐了半天手指，大体意思是说我命格五行属木，三十岁之前怕是有一场大劫。
这便是那些算命先生的可恨之处了，他们永远不点明具体的时间地点，偏要划出个范围让你胆战心惊。所以许多年过去，当我亲眼见证这个预言成真时，心里反而偷偷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那个道士当初只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从我的掌纹中看出了什么，也没觉得这场如期而至的灾祸，有他说的那样充满仪式感——我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做过的错事，而不得不做了另一件错事。尽管理智一再地提醒我，自己所做的这件事情，从法律的角度讲，叫作谋杀。
如今，我打算将这些秘密永远埋藏起来。在此之前，我想自己有必要把来龙去脉仔细地梳理一遍。然而这段回忆不免有些混乱，仅凭三言两语也难以说尽。如若非要选择一个切入点的话，我准备从自己的故乡开始讲起。因为对我而言，关于家的记忆是最清晰的。只不过，那已经是一年前的故事了。
2
我最近一次回到家乡，是在大学毕业的半年之后。
在我的记忆中，这个坐落在东北平原上的三线小城似乎从没有过秋天。每每夏天一过，周遭的空气中便多出了几分凉意，随之而来的是北方持续半年的霜期，宣告着无比漫长的冬天的提前来到。
列车是在腊月昏沉的暮色中缓缓停下的。在旅程抵达终点的瞬间，仿佛一车的倦怠也随之消失。乘客们纷纷喧笑着提起行囊，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故土的眷恋——我出生的地方叫作迁遥，城区的北面有一片湖，湖水清泠湛冽，人称千舀湖，取“琼浆千舀”之意，“迁遥”便是因湖得名。临近年关，归家的游子或是故人，总是要到湖边去瞧上一眼的。走出车厢，寒风顺着领口倾泻进来，我下意识地裹紧了外衣。每次回到北方，都免不了要感叹这滴水成冰的寒冷。我想百多年前初到关外的人们，一定是被眼前冰封千里的苍茫大地所震撼，才会心甘情愿地在这漫天风雪之中度过余生。
“哥，我在这儿！”熙攘的人群中，我远远地看见一个女孩向我奋力挥手，整个车站都被她的热情所感染——迎接我的，是小我两岁的妹妹叶梓尧，身边的人总是亲切地叫她叶子。虽然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年，但是每次久别重逢，我几乎都认不出她的模样。这也难怪，打小爸妈就一直惯着她。况且叶子还有半年便大学毕业，正是撒泼打滚的时段，想不搞出点花样来也难。这次我俩已近一年没见，故而我心中早有预感。果不其然，她此番又别出心裁地染黄了头发，这会儿正甩着一头惹眼的长发又喊又跳，撩得一个路过的男孩满脸通红。
我穿过拥挤的人潮，在叶子的面前站定。她走上来，连同外套上的凯蒂猫一起，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
我微笑，仔细地看了看她，问道：“戴了美瞳？”
“你懂什么，这是隐形眼镜。”叶子嫌弃地瞥了我一眼，接着又狡黠地一笑，“我这么漂亮，戴什么不一样？”
她说话一向如此，直来直去，从不谦虚。
“你自己开过来的？”我指的是停在她身后的我们家那辆老旧的手动挡汽车。
“嗯，一路上还算顺利，没撞到什么东西。”叶子转身拉开车门，敏捷地钻进驾驶室，“走吧，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车技。”
“那好，你来开。”我从小就习惯让着她，如今更是懒得和她争，“你什么时候拿到的驾照？”
“我还没有驾照呢，上个月路考挂了，正好出来练一练。”她不顾我脸上惊恐的神情，信心满满地系上了安全带，“咱们得赶在晚饭前回去，不然家里又要担心了。”
很快，我就在断断续续的颠簸中确信了，我的妹妹当真没什么驾驶天赋，坐到后排说不定会更有前途些。这一点，她百分之百是遗传自她妈妈——我没有说错，我叫林宇谦，并非叶子的亲哥哥。她妈妈是我的继母，在二十年前改嫁给了我父亲。至于我的生身母亲……说来可笑，我对她了解不多，很多故事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我只知道自己的生母本是外地人，早年因工作分配来到迁遥。然后在这个偏远的小城中，结识了一个姓林的小伙子，也就是我父亲，接着便不顾家里的反对嫁了过来。可惜，传奇的故事多半都有一个荒唐的结尾——就像她义无反顾地来那样，在生下我的第二年，她又毅然决然地走了。这一走竟是如此彻底，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给我。
我至今也想不明白，这个家对于她来说到底算是什么，可能只是一个驻脚，又或停顿。我们母子之间并无牵绊，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反而自打我记事开始，叶子的妈妈就承担起了这个家庭中母亲的角色。同样是在那一年，还在襁褓中的叶子告别了自己出生的房子，跟着她妈妈一同来到我家——或许这么说并不合适，准确地说，是她们母女与我们父子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因此，我与叶子虽为兄妹却并无血缘，各自随了父姓也就不足为奇了。值得一提的是，那时的我还叫作林宇，而她的本名是叶梓。家里的两个大人为了让我们能够像亲兄妹一样相处，便仪式一般地将故乡“迁遥”二字的谐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