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寅躺在上铺,两眼望着天花板出神。这是一幢土坯砌成的房子,中间是走廊,从走廊进来两边各有三间房子,大门是朝南开的,紧靠大门的左右两间房子的门都是朝北开的,最西一间房子的门是朝东开的,最东一间房子的门是朝西开的。六间房子的窗户也都是朝南开的,只不过最东的房子多了个东窗,最西的房子多了个西窗。所有的窗子都是双层玻璃,两块玻璃之间填了一些锯末。还有几幢相同房子在东西面,有的是女生宿舍,有的是机务人员宿舍,等等。因为一下子来了许多知青,房子不够住,只好每个铺上又搭了一层铺,成为二层铺。郑寅被安排在上铺。连长说这是暂时的,这幢房子的旁边,一幢新盖的房子马上就要竣工了。房子的主体已经完工,就剩下安装门窗和铺房顶的油毡纸了。不过新盖的这幢房子和郑寅住的不一样,它总共四间,除了一间外房,三间里房是连在一起的。屋子的南北搭上两排炕可以住许多人。还有相同结构的一幢房子,在东面,是为女生盖的。郑寅双手抱着头枕在被上,平展展地躺在上层铺上,脑海里涌现出自己从上海一路来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情景。1968年9月10日上午,郑寅和大家一起登上了北去的列车,盼望着的一天终于来到了。北大荒是什么样子?他过去从电影小说中了解过一些。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莽原和茂密的原始森林,还有许多河流和湖泊,以及数不清的珍禽异兽,什么“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砂锅里”,多有趣多好玩啊!多么诱人的景象啊!郑寅早就立下以四海为家的志向,到祖国的边疆去开发那里的宝藏,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去干一番事业。
车厢内水泄不通,车厢外人山人海,热闹异常。欢送的人群里,有的在紧紧握手,有的在谆谆嘱咐,有的在低声哭泣,有的在热烈拥抱。对这种情况郑寅不屑一顾,青年人就应该有豪情壮志,似这般哭哭啼啼、难解难分,像什么样子,又不是去刑场。古人还有“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的豪言呢。郑寅没有众多的人来送行,只有快五十岁的父亲在现场。父亲在新中国成立前是个小业主,如今是国营大厂的仓库保管员。因为家庭成分问题,郑寅还怨恨过父亲。因为郑寅报考了雷锋学校,据说该校是培养飞行员的,报考的人很多,最后只有他和同校的袁军,各项体检全部通过。可是,后来袁军被录取了,郑寅却落选了,原因不难猜:人家袁军是工人阶级成分。
这次出远门,按照郑寅的意思,谁也不要来送,可是父亲执意要来。一路上父亲咕咕哝哝,对郑寅说了许多做人的道理,什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啦,什么“对人只讲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啦,什么“凡事要忍耐,忍字头上一把刀”啦,什么“不要怕吃亏,吃亏就是占便宜”啦,等等,听得郑寅早就烦了。要是平时早就回敬他几句,叫他不要啰唆了,可是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他了,就让他再说最后一次吧。
一到火车上,放下行李,郑寅就把父亲劝下火车,父亲知道再说也没有用,只好噤声。父亲下车时,郑寅看见父亲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自己鼻子一酸,眼睛也模糊了,他还是控制住自己,不让泪珠滚下来,在转身往车厢里走的时候,他顺手拭了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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