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的人(跨度小说文库)》:
悬置
现在,东宇坐在我的房间中,和我喝冰镇啤酒。我开着窗户,初夏凉爽的晚风吹进屋中,电扇就显得没有了用处。
他说,我去太木那里了。
我说,你去太木那里,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他说,本来想给你打一个电话的,结果忘了,走到路上才又想起。这不,一回来,就找你来了。
我认识太木先于东宇。东宇认识太木,还是我介绍的。那些年,写东西的人喜欢走东走西,喜欢以文以诗会友。太木是我的高中同学,上了师范之后,教了几年书,结果“归隐”了田园。太木在我们三人中,可以说是一个杂家,诗、书、、画都不错;东宇呢,前些年写诗,总是弄一些“终极意义”之类的神谕夹杂在诗中,包袱太重。这些年他写散文,读哲学书,和我在一个城市里奔日子,脸上的皱纹一天天见长;我,在我们报社写总编认为可以见报的文章,没事的时候首先是什么也不做,然后才是写小说。
东宇说,老谷,怎么样,闲来无事,写一部小说吧。
我说,写什么写啊,这一两个月我天天坐在电脑前和那个隐身人下围棋。
东宇说,我去太木那里,太木不在,我在他家独自住着。那天早晨醒来,我突然感觉到我好像是住在一个时间的空屋之中,被时间悬置起来了。给你讲这个悬置的故事,算是报答你今晚的啤酒。
我有了一点兴趣,说,说来听听。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故事的开始
故事开始于一封来自山里的太木的信。
东宇接到太木的来信是在十天前的午后。
当东宇刚刚走进他们单位的院子,想拐进他在他的一组系列散文中称为“灰色大楼”的办公楼时,就被那个有着一只用狗眼代替左眼球的看门人叫住了。他是一个独眼人,左眼在一次啤酒瓶爆裂事故中破裂,无法修复,所以才弄了一只狗眼装饰门面。更为不幸的是,他遇到的眼科大夫又是一个因为婚外恋的困扰而无精打采的人,眼科大夫取下的是狗的右眼,却不得不装进看门人的左眼眶中,这使得看门人的左眼看上去实在不可理喻。但看门人右眼的视力却出奇的好。喝酒的时候,他对人说,看门是他最适合的职业,他的两只眼睛现在可以换班休息,白天右眼工作,夜晚左眼工作,什么事情他都一目了然。现在,他是东宇他们单位的看门人兼信件、报纸、杂志之类的分发人。
独眼看门人把头伸出窗口,对东宇说,你有好些天没来上班了吧?你的信来了好些天了,你也不取走。
东宇到另一座城市出差去了——去看人家的脸色和眼色确定自己的言行,以便达到他的也就是单位的目的。今天刚回来。他接过独眼看门人递过来的信,看见信封右下角署着的大有瘦金体味道的“太木”两个字,在心里有了微笑。太木独自住在山野,至今仍然保留着用毛笔给人写信的习惯。其实,太木一年也写不了几封信。毛笔是他使用的唯一的书写工具。
东宇拿着信往楼里走。太木的信是东宇悉心保留的几个朋友的来信之一。东宇喜欢太木用毛笔书写的瘦金体字,喜欢他在信中谈论的山里的动物和四季不同的农事。东宇一边上楼一边打开了信,读了起来。
走进办公室,东宇站在宽大的玻璃窗前,看见街上行驶的车辆和行走的人群不得不因为交通的拥挤而表达出各自的烦躁和愤怒。他们不得不拥挤在街头,初夏的午后,城市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这种阳光的抚摸和无数人相混合成的恶心的汗味使他们汗流浃背,充满了身心的疲惫。他们几乎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城市的天空中没有一只飞过的鸟儿。只有没有羽毛的银色飞机轰隆隆地在城市的东南角起飞和降落,不断地掠过城市的天空。
就在这时候,在远方,在太木所在的山中,太木正坐在面临青山和绿水的窗前,悠然地填画着他的册页。鸟儿在树上跳跃,憧憬谈论着它们的爱情和婚礼,为深入山中的人鸣唱时间另一面的梦幻曲。
那个下午
太木的来信写了四页,仍然是他一贯的瘦金书体,大小和东宇的小指甲盖差不多。一看见太木的字,东宇就想起大手大脚却又清癯瘦薄的太木来。
在信中,太木要东宇从没有地气的城市中到他那里去住下十天半月。
他说,山里的这个季节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每天,都有一队白如秋天云朵的天鹅从他家门前不远的河中飞过。早晨逆流飞去,傍晚又顺流飞回,飞回下游它们的家。这些天鹅和他一起等待着东宇的到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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