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的修辞:苏州文艺评论集》:
翻看着手头这本自印诗集《我一直生活在你的远方》,我终于可以来对张口的诗写点儿我个人的感想。其实,我想写的冲动是早就有了。两年前,张口将他的诗集送给我,我惊喜于他良好的诗歌感觉,他在悲与喜的两端都能收放自如,在现实与回忆里的自由穿梭,叫人唏嘘不已。我读了之后就跟杨隐说,关于他的诗我们应该写点儿什么。可是,半是世事牵绊,半是性本疏懒、散漫,一搁就搁了两年。
第一次见到张口是杨隐介绍的,当时一听到这个名字,我脑海里马上跳出了鲁迅《野草》里的那句“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张口给我的印象是一个略显羞涩、腼腆的青年,不善言辞,后来读到他的《一个失去舌头的人》更印证了我的想法。他是江苏东海县人,大学毕业后留在苏州,像所有青年一样为理想和生活打拼。身在异乡,而又时时怀想并不遥远、却只能在梦中出现的故乡,当他一个人默默走在路上,或是静静地坐在窗前,那种寻找精神归依的冲动是非常强烈的。号称“人间天堂”的苏州,表面上是粉墙黛瓦、曲池勾栏、小桥流水,快与慢和谐而宁静,但与所有现代城市一样,它的内在的腐烂与异化是不可避免的。张口在诗歌里特意写到了两种不同的“白”,“早晨的阳光显得特别白,白的像照在一座/忙碌的医院里”(《光阴笔记》)。“木渎香港街的早晨,一辆垃圾车上掉下一张白纸/白白的一张纸令我感动不已”(《木渎香港街的早晨》)。将这两种“白”并置,对比鲜明,让人触目惊心,显示出张口敏锐的诗歌直觉和语言提纯能力。前者的“白”是苍白,死白,白费光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白。“我们年轻的生命,我们却已太过悲伤/风尘仆仆,患上疾病。”(《冷空气》)对于这个有病的时代,“医院”的隐喻准确而有力,击中要害;后者的“白”是纯白,是万绿丛中一点白,也有可能是白日做梦的白,一张白纸无论如何盖不住灯红酒绿和红尘滚滚。“炫丽的霓虹像彩色的绞肉”(《女同学》),绞着青春与尊严,该灿烂的依旧灿烂,该腐烂的继续腐烂。在未与这个城市建立紧密联系之前,却发现了它异化的另一面,这也许是张口没有料到的。而他作为一个外地青年,又无法融入这当下的都市生活中,于是生存中所面临的压抑、独在异乡的孤独与寂寞扑面而来,将他逼向逼仄的角落。“我将生活在墙上,生活在/云端,生活在地下,/生活在黑暗中,/生活在一切作品的缝隙中”(《对面的声音》),他可能生活在一切地方,但就是没有生活在大地上;这是一个与黑夜相伴而生的人,他没有一种正常的生活。所以,诗集《我一直生活在你的远方》中,劈头盖脸而来的就是一句:“这里,待不下去了。”因为这座城市让他无所寄托,他始终在天上飞,始终没有落地,没有融入这尘埃之中。
还好,还有爱情的憧憬。自古就是才子佳人聚散地的苏州,或真或假的爱情故事每天都在上演。作为涉世未深的少年,张口当然相信爱情的美好。“书架后的女孩,对于她的美丽/我感到不适,不时咳嗽,眼睛斜视……如果下雪了/她还没有向我走过来,走近这扇窗口/在窗玻璃里面我会一直病下去”。这是对美好感情的期待,那种少年面对一瞬间的美丽时所表现出来的期期艾艾、遮遮掩掩的情态,很可笑,又很美好、蕴藉。在恋爱中的少年眼里,爱情总是如此美好,“她清澈的双眸如同行走的两片水草”(《光阴笔记》),动静结合,干净而又清澈。但即使在爱情中,他也是羞涩的,“阳光下我羞于行走就是害怕遇见她,她会看见我/红扑扑的脸与黝黑的皮肤和白色的上衣格格不入”。这羞涩增添了爱情的魅力,却使他感到对爱情的无能为力,“多少年了,我的眼神依然抓不住你”(《天堂下雨了》)。与生活中一样,他有意站在低处,抬头看着飘来的爱情,却总被高蹈的爱情一脚跨过,感觉“自己像一个怪物/打着伞走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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