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鱼的叫喊》:
捉海 1 我的老家在浙南的东塘脚下。在我祖父小时候,那里还是一片海。到了我父亲青年时代,他要赶到几里地外的海滩去晒盐——陆地其实已经像手掌一样伸出去了。而在我的少年时代,陆地又往外伸出了一里多。等到我儿子出生的时候,再往外,一个四万亩大的海涂围垦项目即将合龙,围堤外仍是一片汪洋,围堤内,一个叫“台北小镇”的新区即将拔地而起…… 故乡人习惯把到海里捕捞鱼虾叫作“捉海”。将生计喊得如此“海量”,大概是一代代人在此繁衍生息,日益庞大,早就有了一种人定胜天的气概。其实,相比于他们一日日捉回海中生物果腹谋生,他们一寸寸捉回海中土地,这样的生存需求和胆略,才真正让人感慨万千。
沧海变桑田,情形确实已经大不同了,“精卫填海”的古老方式,早已经不是神话。站在海边可以看到,先进的绞吸船,将海底的淤泥搅拌吸附上来,一根连着一根的大水管将黑色的泥浆排向吹填区,在空中划出一道浩浩荡荡的弧线,据说,一个小时可以吹泥三千五百立方米,相比之前用宕渣填海,不仅成本低了,速度也不知加快了多少。从堤岸望去,让人叹为观止。
2 人类对大海的捕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疯狂。 一 我翻阅了《浙江省区域地质志》,据记载,故乡的滩涂围垦始于汉代,唐、宋、明、清时期,前后共修建了四条海塘线,也就是说海岸线向外迁移了四次,平均二百八十二年一次。《平阳县志》上则这样写道:“自宋至民国的八百余年,沿海地区曾有几次较大规模的海岸线外移,年均外移二点七五米。”“1949年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向外围垦一次,但滩涂每年只不过向外延伸二十至三十米。”而到了2012年,主堤十三公里长、面积达四万余亩的海涂围垦项目,开工建设不到四年的时间,围区面积就全线合龙了。
与之相应的,大概是人类对大海的捕捉,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便捷。
开始时是异常艰难的。远的不说,就从这半个多世纪来看,故乡人从大海中夺地,不但要付出血与汗的代价,而且常常以失败告终。同样是县志上的记载,从新中国成立到1985年的三十多年间,政府曾组织农民先后五次筑堤造地。“1955年,全乡劳力投入海涂围垦工程,历时一个冬春,工程被1956年汛期冲毁”;“1958年,历经一个冬春,筑堤二千七百余米,1959年汛期,土堤全线被潮水冲垮。”“1973年第四次计划围垦四千亩,已筑四万土方被潮水冲刷无踪。”“第五次,1984年9月开始围垦工程,至1988年7月竣工,工程期达四年,围垦面积八百亩,由于受1990年台风暴雨袭击,建成的围垦工程被全线冲毁。”五次围垦“捉海”,唯一成功的是第三次。1963年,也许是老天眷顾,成功围垦三千二百亩地,但付出也是十分惊人,“总投资八十八点四八万元、总投工三十余万工,分段分块突击施工”。
今天,我们已经无法亲眼目睹这些工程浩大和艰辛的场面。但是,从“全乡劳力投入”、“分段分块突击施工”这样的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可以体会那是怎样一幅画卷。大海无常,且故乡常遇台风,当辛辛苦苦筑起的堤坝在暴雨和惊涛中被冲毁,无能为力的乡民们是何等的痛苦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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