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丰年》:
老妈子扯着大嗓门喊过第三遍,一个长袍马褂,犹如老太爷一般的中年男人匆匆走了出来,严丰年一见来者,当即规规矩矩地站直身子,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笑道: “大哥,我回来了。” 严家大爷——严平温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弟弟一遍,末了儿,他很威严地一点头: “既然回来了,就跟我进屋吧。” 严丰年这个人,往尊贵里说,是堂堂北平严家的九少爷,往实际里说,是个从来不受重视的野种。
严丰年的娘亲是上海人,容貌娇美,多才多艺,早年在戏班子里唱青衣,唱了几年没唱出名头来。她耐不得寂寞,匆匆忙忙地学习几天西洋做派,便又下海当了舞女。在安吉尔舞厅陪舞几年,她结识了北平来的严老爷,一番矫揉造作以后,她把这严老爷哄得龙颜大悦,顺手就为她置办了小公馆,把她收为外宅。
一年多以后,严丰年出生了。
严丰年的娘身份尴尬,连个正经姨太太都算不上,所以没按严家家谱起名字。舞女娘亲在产房里哭天嚎地之时,严老爷端坐在客厅中喝茶看报纸,不经意地看见报纸上大赞今年粮食大丰收,便来了灵感,顺手为他的九儿子取了这么个吉利通俗的名字。
严老爷家大业大,既不缺姨太太也不缺亲生儿子,所以严丰年的娘虽说是母凭子贵,到底也没贵出多少来,只是稳固了地位,每月可以定期得到一笔抚养费,不至于在色衰爱弛的那一天一无所有地被赶出门去。
母子相依为命了二十年,严丰年的娘患肺痨死了,严丰年一个人逍遥自在地在上海又过了四年,北平发来电报,说严老爷也死了。
北平电报上只向他通知了严老爷的死讯,并未让他回去,可严丰年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一趟,一来,他不知道新任的当家人是否会像从前一样按月给他寄生活费;二来,他认为自己好歹算是严老爷的亲生骨肉,分家产的时候,多多少少也该留给他一份。
小心翼翼地随大哥走进堂屋,严丰年发现那富丽堂皇的大屋子里,早已满满当当地挤了许多人。
严丰年的前八位哥哥姐姐自不必说,严丰年底下四个相对年纪较小的弟弟妹妹也与各自亲娘肩并肩地坐着,加上哥哥们的妻子、姐姐们的丈夫、保管严老爷遗嘱的两位律师,并严家大管家以及几位得脸下人,又是浩浩荡荡十几号人马。严丰年看在眼里,不禁暗暗咂舌,他从小到大回严家老宅不到十次,还从未看见严家众人这么齐整过! 能坐的地方已经全被坐满了,严丰年无奈,只得在角落里倚墙站着。还没暖和过身子来呢,便听一位很脸生的姨娘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 “九少爷回来得倒是时候。” 严丰年缩着肩膀讪笑一下,的确是时候,他可没想到自己甫一回家,便赶上了宣布遗嘱这种大事。
严家大爷在正中主位喝完一杯热茶,此刻就四平八稳地道: “正好九弟也回来了,张律师,开始吧。” 张律师于是清一清喉咙,朗声开始念那份冗长的遗嘱,严老爷手下产业众多,现在细细分去,也颇要费一番周折。
一刻钟后,遗嘱念完,在场诸人面面相觑,却是统一地愣住了。
严家大部分产业传给嫡长子大爷,这是无可厚非的,女儿们,无论出阁未出阁,统一分一笔现钱而不分实体店面,这也合乎情理,而剩下的一家银行、两个高档饭店,以及一家电影院,却是全归九爷严丰年所有。
严家其他几位庶出少爷,则是一毛钱都没分到。
二少爷首先反应过来,不由得涨红了脸,他冲律师嚷道: “这不可能!爸爸怎么会留下这样的遗嘱?他……”他一指严丰年的鼻子, “他连北平都没来过几趟呢!” 张律师摘下金丝眼镜,温文尔雅地回应道: “老爷的意思,正是因为九少爷一直养在外地,所以要额外补偿一些。” 二少爷一滞,仍是不服,“那也不该这么分啊!”他瞅一眼大哥,发现大哥也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就不由得矮了几分气焰,“这个……大哥是嫡长子,承继家业是应该的,九弟的那位娘,从未被正经娶进门来,姨娘都算不上,也要与我们这些堂堂正正的严氏子弟抢家产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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