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元勋许光达》:
有时候记忆中的某个模糊感觉,往往就是一段割舍不下的岁月。
那是座陈年炮楼。许光达依稀记得,敌人的机关枪就架在炮楼的顶层,由镂空的八个射击孔轮番吐出火舌,火力相当猛烈。战士们趴在山坡上,面前是一垄过冬的麦地,只听到子弹在耳边叫,一刻也不停息,简直无法抬头。
“二营长!”没错,那是第二营的主攻方向。许光达印象颇清晰:他解下身上的公文包和望远镜,交给参谋长张杰,只留下那支子弹上了膛的二十四响。
他对张参谋长说:“二营那边好半天没见进展,肯定是遇到困难了,我过去看看!”参谋长没拦住,他就骑马去了第二营。马一路小跑,人在马上直不起腰。沿途是个小山梁,山脚有条不大不小的旱渠,渠边有树,东倒西歪,已被敌人的迫击炮打秃了,树干冒着青烟。许光达的战马紧挨着渠埂走,渠底满是冻酥了的冰碴碴,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吱声响。许光达一路走一路躲着枪弹,后来干脆下马,马缰绳牵在手上,人在地下匍匐前进。
“爆破组呢?爆破组么事不上去!”许光达责问二营长。
二营长没有回答。二营长牺牲了。
“不是没有上,上去五个爆破组,都没有打下来。妈的,白白死了七八个人!”许光达已记不得那答话的是谁,反正一口娃娃腔,尖声细气,小丫头似的,头上也打着厚厚的绷带,只留出两只眼睛。绷带上的血还在浸,黄泥巴粘住一大片,湿乎乎的。
犹豫不得,敌人大批增援部队立马就到,几乎都能听得清马蹄声了!许光达的五脏六腑快烤焦了,眼里直冒火星。
“跟紧我,别拉开!”战士们听到许团长朝他们高声喊道。然后,就见他一跃而起……事实就是这样:情况紧急到没有思考的余地了,许光达再也抑制不住,带领战士们迎着敌人炮楼上的机关枪冲了上去。
嗒嗒嗒嗒……这是许光达最后听到的声音。骤然间,一股疾风扑向自己,浑身震颤一下,被穿透了。
透心的凉意弥漫开来,脚底突然抽空。身体一虚,就黑洞洞地倒了下去。
所有的印象由此消失,世界陷没了……许光达饥寒交迫,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这是一场漫长的征战终点,时间飞快地归位,回到一年前的1931年1月31日。那天大清早,天空便纷纷扬扬飘起雪花。晌午时分,野地里的积雪已能埋没脚踝,地上一片白茫茫的。山坡、阡陌、高高低低的农舍及鹤立鸡群的炮楼,都只是些淡淡的痕迹。
红军战士们穿着单薄的破衣裳,趴在地上牙花打牙花,苦苦等候敌人炮火过去。炮弹就在身边爆炸,大片小片的泥浆瓢泼似的倾泻下来。战士们虽然个个都像泥猴子,全都静静地卧在原处,身体不住地颤抖,但谁也不敢动一动,眼巴巴地盯着面前那个小集镇。
小镇叫柳枝集,集上出盐,这两座炮楼是过去盐老板专门为盐工修筑的。现在成了敌人据守瓦庙集一带的屏障。炮楼上有国民党军的一个加强连,居高临下,火力交叉,形成一张网。许光达率领红二十五团的攻击行动在这里卡了壳。
红二十五团隶属红九师,红九师师长不是别人,是段德昌。节骨眼上,段德昌的通信兵打马过来,马背上喊了声“报告”,上气不接下气,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卷:“许团长,段师长给你的急件!”段德昌的急件上龙飞凤舞地写道:“查徐源泉已率敌第一四四旅一个团及第十军特务团由应城赶往皂市。敌新三旅一个团正阻击我向戴家河附近发展。你尽快结束战斗,免陷被动。”许光达看完信,心中大感焦急,豆大的汗珠挂在额上。
红二军团因邓中夏的立三路线,已经铸下战略性决策错误,部队孤军南下意欲攻打长沙,折腾大半年之久没有结果,致使洪湖苏区错失国民党军中原大战无暇顾及这一巩固与发展的最佳机遇。待到中原大战结束,洪湖苏区强敌压境,军团部队理应迅速回援,邓中夏又错误地认为“从井救人,人固不救,救者必死”,坚持就地重新创建根据地。如今部队历经周折,疲惫不堪而元气大伤,中央才看清邓的决策问题,最终决定放弃错误主张,调整部队部署,自五峰北上,踏上回归洪湖苏区的茫茫惊险征途。
许光达举起刚从敌人手里缴获来的望远镜,急切而又细心地审视前沿。结论是,能够突破敌炮楼火力封锁的,唯有第二营。望远镜里,第二营已经推进到柳枝集对面的小山包,前有三百米的开阔地。若能靠得更近一些,把爆破组拉上去……许光达凝神片刻,当机立断。
“通信员!”“到!”“命二营长立即向敌侧后迂回,靠敌人炮楼越近越好!我组织一营火力正面佯攻,掩护他的行动!”“是!”许光达刚要转身,忽见指挥所的屋角边转过第四连指导员李小初和第七连一排长马文光。两人耷拉着脑袋,脚步拖拖沓沓。这是什么时候,战士们每分钟都在流血牺牲,你两个还……许光达正要发作,猛然发现他们被反剪着双手,身后还跟着另外几个脸面不太熟悉的红军干部。
许光达心头一颤,哆嗦了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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