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 不忘初心》:
梦幻泡影
我们没有时间消极颓丧,
而应该奋起精进,
不要一生都在梦幻泡影、
如露如电中过去。
香港有一首生日歌,其中的两句是“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虽是生日祝愿之词,听了却叫人暗暗心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不是很自然的事吗?何必当成一种祝愿呢?
不幸的是,很多人不能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因为有的人等不到明年生日就已经离开这个尘世了,还有的人虽不致如此,却是年年境遇改变,将来不一定有今日的境遇了。当然,最可肯定的是年年的今日都比今年的今日要老去了。
有时,做这样的观想会使我们冷汗直冒:就以生命而言,我们从婴儿而童年、而少年、而青年、而中年,很快就要步入老年,几乎每一天每一月都离死亡更近了。我们偶尔想起近事,去年,乃至昨日,都仿佛是飞驰而过,一下子就去得很远。而我们认识的人,有比我们老的,与我们相同年纪,甚至比我们年轻的人已经去世了,再也寻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生命是如此无常,伴随生命的事件就更不可把握了,我们看见恩爱的情侣瞬间反目,我们看见贫贱的人突然暴富,我们也看见了达官贵人邃然身败名裂。
如果我们真实地观想到生命所能想象或感受,乃至创造的世界(有为法),就会知道我们不能确定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因为没有一件事能超越无常,没有一件事能超越变灭,别人的境遇会改变,我们也会!别人会老会死,我们也会—这样想来,当我们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就变成一个伟大而不可企及的愿望了。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是真切地说出了无常,也告诉我们,人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神在有为法中住留和追求,人应该更努力来开启悲心的发展和空性的证得。
因此,我们没有时间消极颓丧,而应该奋起精进,不要一生都在梦幻泡影、如露如电中过去。有一位修行人说过两句话,值得背诵,他说:
“时时可死,步步求生!”
这才是了透无常,一等一的修行。
知足常乐
不知足的心容易被五毒障蔽,
充满了贪婪、嗔恚、愚痴、
傲慢,与怀疑,
不知足的人也不能领会
单纯平静的喜乐,
找不到身心平衡的定点。
有一次到动物园去参观,在猴群聚集的地方,有一个游客丢一根香蕉给猴子,结果一大群猴子都来抢香蕉,甚至你推我挤、大打出手,一直到猴王出现了,才平息抢香蕉的纷争。
动物园的人告诉我,再一个小时就要来喂食了,地上也还有一些早上未吃完的食物。这使我知道,猴子抢食香蕉乃不是为了饥饿,而是因为贪欲,因为不能知足。即使它们都吃饱了,有人丢一根香蕉,还是会打起来。
看到猴子抢香蕉,使我不免有悲悯之念,知道单纯地被欲望支配,是很可悲的。
但是回过头来看人,在这个世界知足的人也很少,尤其是在鼓励消费的资本社会,由于消费意识的高涨,很少人能满足于眼前的生活,总觉得还有更奢华的生活可以追求,美其名为“生活质量”。为了更高的生活质量、更大的消费,人就要拼命地挣钱,钻营奔走、无所不为。许多人就这样奔走一生,最后充满遗憾的心情离开这个世界,只因为“不知足”。
当然,不知足很可能是社会发展的动力,可是不知足也是人性堕落的基因。不知足的心容易被五毒障蔽,充满了贪婪、嗔恚、愚痴、傲慢,与怀疑,不知足的人也不能领会单纯平静的喜乐,找不到身心平衡的定点。
正是因为人性的弱点,因此教我们应该观照知足,有了知足的心才能使心灵平静,常处于净土;有了知足的心才不会为世间的俗事花费太多的时间,有益于沉思;有了知足的心才不会计较利害得失,而能反观自我。
知足,使人即使在最复杂的社会里,也能自在、自由,和自尊。
知足,使人即使在最豪贵的人面前,也能胸怀高旷,充满悲悯。
知足,使人即使在最艰难的困境里,也能安乐富有,充满感恩。
唯有广大的风格才能看大千世界有如木槵树的一颗种子,唯有超越的境界才能使人不被世俗的价值所拘绊,能穿透权位、金玉、感官,达到真实的境地。
一个有广大风格的人才能真慈悲,一个有超越境界的人才会有真智慧,广大的风格使我们能包纳多元的世界,超越的境界则令我们有纯净的生命。
对于心境澄明的人,世俗之物固如空如幻,出世的寄托何尝不如梦如花呢?入世的事物尚不可执着,出世的境界又何尝可以依托呢?一个人应该回归自心的安宁自在,才能在世出世间得到圆融的智慧。
浴着光辉的母亲
完全地溶入,是无私的、
无我的、无造作的,
就好像灯泡的钨丝突然接通,
就会点亮而散发光辉。
在公共汽车上,看见一个母亲不断疼惜呵护弱智的儿子,担心着儿子第一次坐公共汽车受到惊吓。
“宝宝乖,别怕别怕,坐车车很安全。”—那母亲口中的宝宝,看来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了。
乘客们都用非常崇敬的眼神看着那浴满爱的光辉的母亲。
我想到,如果人人都能用如此崇敬的眼神看自己的母亲就好了,可惜,一般人常常忽略自己的母亲也是那样充满光辉。
那对母子下车的时候,车内一片静默,司机先生也表现了平时少有的耐心,等他们完全下妥当了,才缓缓起步,开走。
乘客们都还向那对母子行注目礼,一直到他们消失于街角。
我们为什么对一个人完全无私地溶入爱里会有那样庄严的静默呢?原因是我们往往难以达到那种完全溶入的庄严境界。
完全地溶入,是无私的、无我的、无造作的,就好像灯泡的钨丝突然接通,就会点亮而散发光辉。
就以对待孩子来说吧,弱智的孩子在母亲的眼中是那么天真、无邪,那么值得爱怜,我们自己对待正常健康的孩子则是那么严苛,充满了条件,无法全心地爱怜。
但愿,我们看自己孩子的眼神也可以像那位母亲一样,完全无私、溶入,有一种庄严之美,充满爱的光辉。
香鱼的故乡
干净的海,是海豚的故乡;
清澈的溪水,是香鱼和鳟鱼的故乡;
它们宁可做失乡的游魂,
也不愿活在污浊的水域,
是作为人的我们,应该深切反省的。
在台北的日本料理店里有一道名菜,叫“烤香鱼”,这道烤鱼和其他的鱼都不一样:其他的鱼要剖开拿掉肚子,香鱼则是完整的,可以连肚子一起吃,而且香鱼的肚子是苦的,苦到极处有一种甘醇的味道,正像饮上好的茗茶。
有一次我们在日本料理店吃香鱼,一位朋友告诉我香鱼为什么可以连肚子一起吃的秘密。他说:“香鱼是一种奇怪的鱼,它比任何的鱼都爱干净,它生活的水域只要稍有污染,香鱼就死去了,所以它的肚子永远不会有脏的东西,可以放心食用。”
朋友的说法,使我对香鱼的品味大大地提高,是怎么样的一种鱼,心情这样高贵,容不下一点环境的污迹?这也使我记忆起,十年前在新店溪旁碧潭桥头的小餐馆里,曾经吃过新店溪盛产的香鱼,它的体型细小毫不起眼,当时还是非常普通的食物,如今,新店溪的香鱼早就绝种了,因为新店溪被人们染污了,香鱼拒绝在那样的水域里存活。
现在料理店的香鱼,已经不产在新店溪,而要从日本空运过来,使香鱼的身价大大增高,几乎任何鱼都比不上。听说在澎湖某些没有被污染的海域,还能找到香鱼的踪迹,可是为数甚少,早就无法供应吃客的需求了。本来在新店溪旁的普通食物,如今却在台湾找不到故乡,想起来就令人伤感。
每次吃香鱼的时候,我的心情就不免沉重,那种沉重来自香鱼的敏感,在许多人的眼里,所有的鱼作为食物以外,就没有别的意义了。香鱼却不同,因为它的喜爱洁净,使我们更觉得应该有一个清洁的生存空间。在某一个层次上,香鱼是比人更高贵的,我们生活在一个被污染的环境,到处充满了刺耳的噪音和汽车排放的黑烟,可是时间一久,我们就适应了这样的环境,甚至一点抗辩也没有。
没有新鲜的空气、没有干净的溪水、没有清爽的天空,甚至没有安静的听觉,我们都已经悄然不察了,面对着一天比一天沉沦的生活空间,有时我们完全失去了警觉。
香鱼不然,它不肯自甘于污浊的溪水,不肯改变自己去适应一个更坏的环境,于是它选择了死,宁洁而死,不浊而生,那样的气节,更使我们面对香鱼的时候低徊不已。
记得多年以前,我在梨山上,参观过鳟鱼的养殖。鳟鱼是濒临绝迹的鱼类,在台湾,只有梨山上清澈的溪水和适当的水温,能让它们乐于悠游,正由于它们独特的品性,使养殖的人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也正因为这样,鳟鱼在人们的心目中,永远不会和吴郭鱼相提并论。
有一次我在澎湖的海边度假,渔民们邀请我到海边去欣赏奇景。那一天,许多海豚无缘无故地游到岸上集体自杀,我站在海岸边,看着那些到处罗列的海豚,它们从海里跳到岸上等待着死亡,却没有人知道原因,我也不知道。
海豚的集体自杀,给当地的渔民带来一笔小财,没有人探问它们为什么拒绝生存,我的心里却充满了疑惑:海豚是一种智商很高的动物,它们到底为什么要集体自杀呢?
是不是心情上受了什么委屈?在以前海面干净的往日,是不是也有海豚自杀呢?生物学家恐怕也无法解开海豚自杀的谜题,但是我深知,海豚的自杀不是“无缘无故”,一定有它的理由,只可惜,我们不能理解。唯一可以理解的是,动物有动物的想法,鱼也有鱼的心情。干净的海,是海豚的故乡;清澈的溪水,是香鱼和鳟鱼的故乡;它们宁可做失乡的游魂,也不愿活在污浊的水域,是作为人的我们,应该深切反省的。
有许多饲养鸟类和热带鱼的朋友,经常向我抱怨,不管他们如何细心照料,鸟和鱼都会无故地死去,我想,鱼鸟的死都不是无故的,因为鸟是属于山林的,不属于笼子;鱼是属于河海的,不属于水箱。现在更严重的是,即使在山林河海,由于人为的污染,许多动物都活得不快乐,恐怕在大自然里,只有一种动物对坏的环境能安之如常,那种动物的名字叫作“人”。
几年前,人们在新店溪“放香鱼”,让香鱼回到它的故乡,据说现在新店溪里已有为数极少的香鱼存活,如果河川不继续污染,将来我们食用的香鱼不必从空中来,而是本乡的土产。
香鱼是我们的,故乡也是我们的,我们千万不要让故乡成为香鱼拒绝的地方。
秋声一片
由于人在室内改变了自然,
我们就不容易明白
冬天午后的阳光有多么可爱,
也不容易体知夏夜庭院,
静听蟋蟀鸣唱,任凉风吹拂的快意了。
生活在都市的人,愈来愈不了解季节了。
我们不能像在儿时的乡下,看到满地野花怒放,而嗅到春风的讯息;也不能在夜里的庭院,看挥扇乘凉的老人,感受到夏夜的乐趣;更不能在东北季风来临前,做最后一次出海的航行捕鱼,而知道秋季将尽。
都市就是这样的,夏夜里我们坐在冷气房子里,远望落地窗外的明星,怀疑是秋天;冬寒的时候,我们走过聚集的花市,还以为春天正盛。然后我们慢慢迷惑了、迷失了,季节对我们已失去了意义,因为在都市里的工作是没有季节的。
前几天,一位朋友来访,兴冲冲地告诉我:“秋天到了,你知不知道?”他突来的问话使我大吃一惊,后来打听清楚,才知道他秋天的讯息来自市场,他到市场去买菜,看到市场里的蟹全黄了,才惊觉到秋天已至。这不禁令我哑然失笑,对“春江水暖鸭先知”的鸭子来说,要是知道人是从市场知道秋天,恐怕也要笑吧。
古人是怎么样知道秋天的呢?
我记得宋朝的词人蒋捷写过一首声声慢,题名就是“秋声”:
黄花深巷,红花低窗,凄凉一片秋声,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疏疏二十五点,丽谯门、不锁更声。故人远,问谁摇玉佩,檐底铃声?
彩角声随月堕,渐连营马动,四起笳声。闪烁邻灯,灯前尚有砧声。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
这首词很短,但用了十个“声”字,在宋朝辈起的词人里也是罕见的。蒋捷用了风声、雨声、更声、铃声、笳声、砧声、蛩声、雁声来形容秋天的到来,真是令人感受到一个有节奏的秋天。
中国过去的文学作品里都有着十分强烈的季节感,可惜这种季节的感应已经慢慢在流失了。有人说我们季节感的迷失,是因为台湾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这一点我不同意。即使在最热的南部,用双手耕作的农人,永远对时间和气候的变化有一种敏感,那种敏感就像能在看到花苞时预测到它开放的时机。
在工业发展神速的时代,我们的生活不断有新的发现。我们的祖先只知道事物的实体、季节风云的变化、花草树木的生长,后来的人逐渐能穿透事物的实体找那更精细的物质,老一辈的人只知道物质最小的单位是分子,后来知道分子之下有原子,现在知道原子之内有核子,有中子,有粒子,将来可能在中子、粒子之内又发现更细的组成。可叹的是,我们反而失去了事物可见的实体,正是应了中国的一句古话“只见秋毫,不见舆薪”。
到如今,我们对大自然的感应甚至不如一棵树。一棵树知道什么时候抽芽、开花、结实、落叶,等等,并且把它的生命经验记录在一圈圈或松或紧的年轮中,而我们呢?有许多年轻的孩子甚至不知道玫瑰、杜鹃什么时候开花,更不要说从声音里体会秋天的来临了。
自从我们可以控制室内的气温以来,季节的感受就变成被遗弃的孩子,尽管它在冬天里猛力地哭号,也没有多少人能听见了。有一次我在纽约,窗外正飘着大雪,由于室内的暖气很强,我们在朋友家只穿着单衣,朋友从冰箱拿出冰激凌来招待我们,我拿着冰激凌看窗外大雪竟自呆了,怀念着“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那样冬天的生活。那时,季节的孩子在窗外探,我仿佛看见它蹑着足,走入了远方的树林。
由于人在室内改变了自然,我们就不容易明白冬天午后的阳光有多么可爱,也不容易体知夏夜庭院,静听蟋蟀鸣唱,任凉风吹拂的快意了。因为温室栽培,我们四季都有玫瑰花,但我们就不能亲切知道春天玫瑰是多么的美。我们四季都有杜鹃可赏,也就不知道杜鹃血一样的花是如何动人了。
传说唐朝的武则天,因为嫌牡丹开花太迟,曾下令将牡丹用火焙燔,吓得牡丹仙子大为惊慌,连忙连夜开花以娱武后的欢心,才免去焙燔之苦。读到这则传说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不经事的少年,也不禁掩卷而叹:我们现在那些温室里的花朵,不正是用火来烤着各种花的精灵吗?使牡丹在室外还下着大雪的冬天开花,到底能让人有什么样的乐趣呢?我不明白。
萌芽的春、绿荫的夏、凋零的秋、枯寂的冬在人类科学的进化中也逐渐迷失了。我们知道秋天的来临,竟不再是从满地的落叶,而是市场上的蟹黄,是电视、报纸上暖气与毛毡的广告,使我在秋天临窗北望的时候,有着一种伤感的心情。
这种心情,恐怕是我们下一代的孩子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吧!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