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红楼梦未竟稿》:
单说宝玉自失通灵之后,神智迷惘,为贾母、王夫人、凤姐等愚弄娶宝钗后,知黛玉已死,悲痛欲绝,愈觉神魂丧失,如醉如痴。自从和尚送了玉来,又或梦中情事,遂觉心神清朗,似乎有所觉悟。那日和尚又略说前因后果,虽不甚解,认定这和尚必是活佛真仙。因与和尚密约,欲弃家出世,和尚嘱咐道:“汝但一心觉悟,我自来接引。”宝玉原打算三场毕后,趁人不防,飘然自去。那知第三场交卷后,与贾兰一同出至龙门外,见人多拥挤,不敢向前。忽于人丛中见那和尚招手,不觉大喜,遂跟了和尚出来,将考具弃于僻处。
和尚携了宝玉,走了一回,似乎出了城。一片荒郊,人迹俱绝。宝玉问道:“师父,我们往那里去?”那和尚道:“父子天性,不可不亲往拜别。你跟了吾来。”正走间,忽见一跛足道人从前面走来,向和尚道:“那蠢物来了么?”和尚道:“来了。”宝玉知非凡人,连忙跪下叩头。那道人将宝玉细细打量了一回,叹口气道:“此物灵根未断,尘缘终未尽了,恐从前三劫之约竞不能欲速哩。”和尚道:“且带到山中再看。”两个一同行走。一回儿,望见人烟隐约,渐见一道长河,许多船只泊在那里。那和尚、道人挽了宝玉,上了一只大船,站在船头,命宝玉向舱中行礼。宝玉跪下,叩了三个头起来,打了一问讯。抬头看见父亲从舱中走出来,意欲拉他。和尚、道人已将他拉了上岸。后面听得叫喊声,一会儿便听不见了。
转眼到了一座高山中。四围苍翠,奇峰插天。行至山巅,但见一带长松,中藏洞府。进入洞中,石室丹房,天然精洁。和尚、道人相对坐下,宝玉侍立于傍。和尚道:“你果然省悟了么?”宝玉道:“弟子省悟了。”道人道:“你知道你从何处来?”宝玉道:“师父曾经指示,从大荒山无稽崖来。”道人道:“你可知你本来面目?”宝玉不能答。道人笑向和尚道:“如何?我说此事不能速了。”和尚点头,向宝玉道:“你既然自言省悟,又昧却本来,如何能形质归一?你且向此间潜心打坐。此中米粮食物器具一一俱有,你若饥渴,自己料理。你一无道术,山中不可乱走,恐为邪魔所侵。我们去去再来看你。”说罢,立起身来,出洞而走。
宝玉送出洞外。见二人飘然乘云,倏忽不知所往,遂在洞外徘徊一回。见山高水洁,寂如太古,绝无一点尘气,心下怡然。入洞来,到处一看。见洞中石室三层,雕栏曲榭,回环深邃,石床石案、炉灶、米粮、柴草俱全,遂向石床趺坐。心中想道:“匆促间不曾叩得打坐之法,不知应何用功?”忽又想起从前看过《参同契》《悟真篇》等书,所说虽不甚明了,大旨总是摄心定性。且冥心静坐,等师父来时再行叩问。此时腹中亦不觉饥饿,遂不去做饭。垂帘调息,坐了一回,约莫过了一夜,亦不觉甚困倦。往后渐觉饥渴。走到丹房,将石鼎安于炉土,放些米,又将石瓢放了水,思量:“没有火怎么煮饭?”细细看时,炉傍有火镰火绒,遂取松枝烧着。烧了一回,看时,饭已熟了。取碗盛起。吃时觉芳甘可口,比御田米还好。虽无肴莱,竟比在家时吃饭更香。约莫吃了一碗有余,腹中饱了,又烧些开水吃了,遂走出洞外闲步。见风日清和,天空地旷,惟寂无声响,连鸟语泉声一时俱绝。记得师父嘱咐,不敢下山,只在洞府前后左右赏玩了一回。
见峭壁下一块大石,晶莹洁净。有大松一株,倚于石傍,垂荫如盖。宝玉正要歇歇,遂攀着松枝坐于石上一回,忽听得似有人说话。四面看时,并无一人。细细察听,其声似乎在峭壁中。宝玉心中诧异,遂侧耳细听。一人道:“此事果然不得快了,累坠得很。”又一人道:“我从前在太虚幻境挂号,本约三劫后销号。仙姑说,‘且过一劫再看。’我就说,‘恐怕不能了结。’要知此物历劫已久,他经娲皇煅炼,情根极深。又经数多劫,潜修灵明通达,惟有这一点自怨自愧之心,万劫不能消灭。虽居以赤霞之宫,授以神瑛之职,饫以美酒佳肴,名香珍茗,奇花异艳,妙舞清歌,终难融化。是以命他转入情天劫案内,到那繁华靡丽之乡,脂粉绮罗之地,阅历一番。那知情芽滋长,情根纠结,不但此心仍未融化,且劫外生劫,情外生情,即情天这千千风流冤孽,亦多未了。大抵人情如水火,水必畅其流而始平,火必空其附而始灭。如拂之逆之,其势更烈。此物虽人世一番,并未享着人间真福。算来是苦多乐少,故终不能解脱消融。依我看来,若要了当,须及天下古今人世之乐境,令其饱享而餍饫,使心满意足,更无他念,自然了悟。不知仙姑之意如何?” 又听得一人似乎女子声音,说道:“真人所见极是。我久已算到。且绛珠还泪,本一念痴情。那知前债未还,后债又积,两情固积,益复缠绵。不知再历几世几时,方能解释。其余一干冤孽,非立有善功,积有恶孽,更须转入轮回,以行赏罚。我想绛珠夙根深重,其高洁怨慕之心,历劫难消,亦与神瑛相仿。
与其又人轮回,益迷本性,不如就此了之。故于其解脱之时,以小术送至其家。来访二位,共商此事。适奉上帝旨,言下界有几件大事,须令仙真数辈降生办之。除上界已遴选敕降外,通行色界、欲界、诸夭及各岛洞,查取夙根深厚应下凡历劫之人。我已举报一二人,不如即将此二物一并举报,俾得尽历人世艰难恐怖、功业声名一切事端,享用富贵欢娱一切乐境。
穷其之变,而后复其性之初,庶几一了百了耳。”又一人道:“如此甚好。我既带了他来,少不得将他心地中所染尘浊磨洗一番。请道人将应世之道亦令其讲究一番,仍令人世便了。”那女人道:“如此我即刻奏闻,行文各处知照。二位仍烦随时扶持,以了此缘。”二人答应,遂寂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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