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我失去了一条小斗牛犬。他短促的生命仅六个月。他名不见经传。他聪慧的眼睛睁开来打量这个世界,他爱人类,随后又面对死亡的残酷秘密,闭上了双眼。
也许是开玩笑吧,把他送给我的朋友给他取了个让人有点意想不到的名字:佩利亚斯’。为什么给他改名?一条可怜的狗,且有爱心、热忱并忠诚,怎么会让一个人或一位想象的英雄的名字蒙羞?
佩利亚斯有个宽大、凸出、有力的额头。,好像苏格拉底或魏尔伦。的前额;另外,小而黑的鼻子塌塌的,鼻子下是两大片悬垂且对称的厚唇,这使得他的头颅有一种硕大、倔强、沉思和三角形的凶相。他体形健美,犹如一头健美的野兽,严格遵循该物种的天然法则。而稍加爱抚,那细心体贴、天真无邪、温情谦恭、无尽的感激及全然的自我放弃中显露出来的一丝微笑,则照亮了虽丑但可爱的面容!那微笑到底从何而来?来自那纯朴动人的眼睛?来自那竖起以聆听人们说话的耳朵?来自那因欣赏和爱意而眉头舒展的额头,来自衬着黑嘴唇闪着喜悦的光芒的那四颗细小、白皙、呲出的牙齿,还是来自那树桩似的尾巴?那尾巴陡然弯曲——这是他一族的标志——蜿蜒而下直至末稍,颇能说明充满他小小躯体的亲密和由衷的欢乐,尤其当他接触到他为之臣服的神灵之手或神之目光。
佩利亚斯生于巴黎,我把他带到乡间。他漂亮的胖乎乎的爪子,尚未定型,还不结实,在其新生命的未曾开拓的路途上,勉强承载着它硕大而严肃的脑袋、塌塌的鼻子,似乎因思想而显得步履沉重。
因为这个不受待见并相当让人悲伤的脑袋,如同一个过分劳累的孩子的脑袋,已经开始了繁重的工作,在生命之初,这工作让每一个大脑不堪重负。不足五六个星期,他就启动心智,形成了这个世界的一种形象和一个令人满意的概念。就人而言,借助长辈和兄长的各种知识,花三四十年时间,才形成这个概念的大致轮廓,确切地说,围绕这个概念,如同围绕空中楼阁,堆积起愈加无知的意识;但这条谦卑的狗必须在几天里独自解决这个问题:然而,在无所不知的神的眼里,难道这不是和我们一样,几乎有着同样的分量和同样价值?
而这是一个对地面探究的问题,地面能被抓刨、挖掘,有时地里隐藏着令人惊奇的东西:黑白蚯蚓、鼹鼠、田鼠和蟋蟀;是对天空张望的问题,天空很无趣,因为那儿没有吃的东西,只需看一眼就可以一劳永逸地打发掉;是对青草有所发现的问题,可爱、碧绿的草,柔软、清凉的草,那是进行竞赛的运动场,是一张友好的无边无际的大床,其中不乏优良的有益于健康的偃麦草。也是杂乱地进行无数迫切并好奇的观察的问题。这样的观察是必要的,比如,在除了疼痛之外别无指导的情况下,要学会计算你能从上面跳下的物体的高度;要让自己明白追逐飞去的鸟是徒劳的,你也无法爬上树去,即使那些猫公然羞辱了你;要识别洒满阳光的地方和阴影斑驳的地方,前者你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后者则会让你直打哆嗦;会惊奇地觉察到:雨不会落到屋里,水是冷的、不宜居住并有危险的,而若保持距离,火是善意的,但靠得太近则很可怕;会观察到:牧场、农田,有时还有大路,会遭到大动物的骚扰,有些动物长着吓人的角,有些动物也许脾气温和,或至少较文静,还有的动物听任你随意地东嗅西嗅而不会生气,但把它们真实的想法藏在心里;经由痛苦和蒙羞的体验就会知道:你不能自由自在地遵从所有的自然规律而对神灵的处所一视同仁;要意识到:在神灵的家里,厨房是你享有特权和最惬意的地方,虽然你不被允许在那儿安营扎寨,因为厨师是个不可或缺但又嫉妒心重的权威;要懂得:门既重要又任性,有时它通向幸福的地方,但更多时候则大门紧闭,沉默而严厉,傲慢又无隋,对入门的请求装聋作哑;总之得承认生活中基本的美味,无可争辩的恩典,通常装在罐或锅里,可望而不可及;要知道如何以难得的冷漠态度去看待珍稀之物,学会视而不见,告诫自己,这些物品可能是神圣的,因为仅仅用可尊敬的舌尖碰一下,就仿佛魔术般地引发家中诸神不约而同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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