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全译本)》:
于连除了一颗炽热的心,还有一副常见痴子才有的惊人记忆。他看出,自己日后的出息,都要仰仗谢朗神甫;为了博得这位老教士的欢心,他把拉丁文的《新约》背得滚瓜烂熟。默思德(M.deMaistre)的《教皇论》,他也能背得。但无论《新约》,还是《教皇论》,要谈信仰,他都甚为淡薄。
索雷尔和他儿子,仿佛彼此有过默契,这天都回避着互不说话。黄昏时分,于连到神甫家去上神学课,对这项出格的提议,他认为还是保持谨慎,不露口风为好。心里想:也许是个骗局,要装得忘记才对。
瑞那先生在第二天一清早,就派人来叫索雷尔老爹。老头儿让人家等了一两个钟头才到,一进门就连连道歉,频频鞠躬。表示过种种异议之后,索雷尔才弄明白,他儿子将跟先生太太同桌用膳,遇有宴请,才单独与几位少爷在另外房间进餐。看到市长大人急切的心情,索雷尔本来就爱节外生枝,这时就愈发吹毛求疵,加上心里不无疑虑和惊异,便提出要看看儿子来后的卧室。房间十分宽敞,家具也十分雅洁,几个用人正忙着把三个孩子的床具搬进去。见此情形,这乡下佬灵机一动,这次更有把握了,马上提出要看看给他儿子穿的衣服。瑞那先生打开写字台,取出一百法郎。
“你把这笔钱拿去,让你儿子上杜朗先生的铺子定做一身黑礼服。”“万一我把他从府上领回去,”乡下佬这时把客套礼数都忘了,“这身黑礼服还能归他吗?”“那不成问题。”“唉,那敢情好!”索雷尔拖长了声音说,“这里还有一桩事,要合计合计,就是你先生能出多少钱。”“怎么!”瑞那先生吼了起来,“昨天不是已经谈妥了吗?我出三百法郎。这数目已经很高,甚至太高了点。”“这是你出的价,我不否认,”索雷尔老头一字一句,说得更慢了。他突然福至心灵——只有对弗朗什一孔泰农民不甚了解的人,才会感到惊讶——眼睛直勾勾看着瑞那先生,补上一句:“咱们在别处,可以要到更多。”一听这话,市长脸色大变。不过,他马上镇静下来。经过长长两个小时的钩心斗角,那是每个字都不能随便说的,乡下佬的奸猾,终于战胜有钱人的精明,因为阔佬不一定非诡诈才有活路。最后,有关于连新生活的诸多条款都一一谈定:年薪不但定为四百法郎,而且还得在月初预付。
“得啦!那就算三十五法郎。”瑞那先生说。
“您市长大人又有钱又大方,凑个整数儿,”乡下佬用谄媚的口吻说,“就给三十六法郎吧。”瑞那先生愤然作色:“好,一言为定,别再哕唆了。”口气很硬,乡下佬心里明白,不能再一意孤行,现在该打住了。接下来,风势变了,瑞那先生看出索雷尔老头急于要代儿子领钱,这第一个月的三十六法郎,他就无论如何不肯先交。市长先生蓦地想到,自己在讨价还价中的手段,等会大可以向太太吹嘘吹嘘。
“刚才给的一百法郎,请你退出来,”瑞那先生发起他的老爷脾气来,“杜朗先生还欠着我点钱呢。
你儿子来了,我会领他去选衣料的。”见市长先生态度强硬,索雷尔不敢造次,又恭恭敬敬客套起来,足足哕唆了一刻钟。临末,看没什么别的便宜可占了,便抽身告退。老头儿最后一鞠躬,用这句话结束:“我这就把犬子送到公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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