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讲述了六个人的故事。他们不是芸芸众生中六个普通人,而是特立独行、有各自精神追求的世界性人物。除了僧侣梅达尔都斯(德国浪漫主义作家霍夫曼小说《魔鬼的万灵药水》主角)和游吟诗人阿夫特尔丁根(德国诗人诺瓦利斯同名小说主人公)以外,另四个人浮士德博士、唐·璜、丹麦王子哈姆雷特和骑士堂‘吉诃德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典型人物。作者借重塑这几个典型的人物形象,探讨的是人到底该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道路的重大问题。《六人》的英译者将这本书比作一部交响乐,开篇是一个介绍主题的序曲,六个故事是六个乐章,结尾是一首欢欣、和谐的终曲。在终曲中,作者洛克尔用嘹亮的声音唱出心声——他的革命宣言。所有的人,尽管思想不同、道路各异,都须抛弃“孤军奋战”,须与他人携手共进,才能最终实现每个人的才智都有机会发展的“大同世界”:“新国土的大门打开了。新人类踏上崭新的土地,欢乐的歌声从天空飘来,响彻寰宇。”
翻一遍《六人》,常常会被洛克尔的思想火花击中。我们阅读的不是一本消闲解闷的故事集,而是一位大智者和大勇者充满哲理、剖肝沥胆的肺腑之言。
这座城市静静地憩息在坡度平缓的群山中。古老的雉堞被落日的金色光辉映得通红。大街小巷深锁在塔楼高耸的宽厚城墙里。这些街道纵横交错、杂乱无章,有如迷宫。每一条小巷仿佛都暗藏着某种秘密。对于陌生的来客来说,想要破解这种秘密是极其困难的。在幽暗的角落里,在尖顶山墙的老宅的灰色悬楼下,隐伏着早已被时间遗忘的陈年往事。
市场上古老的井泉仍如既往,低声鸣溅着。寂静的广场——如今它似乎已经被人们遗弃了——笼罩在一座古老教堂投掷下的巨大阴影里。只有一个枯槁、瘦小的母亲正孤独地站在井泉旁边;她在追思那一去不复返的消逝岁月。
春天突然降临大地,漫长冬日的严酷专政一下子被推翻了。阳光灿烂的天空和乍放新绿的草地、河谷,在复活节最初降临的日子里,把人们吸引到郊外去。欢乐的人群自由自在地在明媚的、暖洋洋的春光里跳跃、游荡;春日的艳阳把所有那些使人们心灵冻结住的东西融化了。年轻的和年老的,大人和孩子,所有的人今天都走到野外来,他们要把蒙住自己灵魂的灰尘抖掉,要让别人看到,灰暗、单调的阴郁冬日并没有使他们受到丝毫损害。
暮色逐渐降临,温暖的空气里响起庄严肃穆的钟声,提醒城市中的居民应该回家去了。于是欢乐的人群带着花朵和绿叶编织的花束拥进城门,空中回荡着他们欢乐的歌声。转瞬间,古老的街巷中充满人群喧笑和话语声。人人舒适、安详,心情愉快,悠闲地向各自家中走去。等到暮色越来越深的时候,街头巷尾的喧闹声也逐渐安静下来。
落日的余晖早已消失,温暖的春夜用它的羽翼无声地覆盖上寂无人迹的街道,只有月亮照耀着这座城市,发出奇异的闪光。
一扇扇小窗户里的灯光渐次熄灭了。在这寂静的暗夜里,只有个别人家还闪烁着孤寂的光亮。也许那一家人正有人生病,在痛苦中挣扎;也说不定人已垂死,正把自己疲倦的灵魂交付给上帝。
一幢幢沉睡的房屋笼罩在深沉、肃穆的宁静里,只有大教堂古钟的庄严钟声和守夜人警觉的号角时而打破了夜空的寂静。
在这座沉睡的城市中心有一块稍微隆起一些的高地,高地上伫立着一座壮丽的老屋,同四周的房子比起来,它显得更加奇特,更加古老。这座房子的顶层是一间塔楼似的屋子,在屋子的哥特式窄窗前坐着一个白发苍苍、长须飘拂的老人。他正神情呆滞地望着窗外远处,目光越过了在月光下闪烁着绿辉的一幢幢老房的屋脊。
屋子正中摆着-一张笨重的橡木书案,书案上凌乱地堆集着书籍、文稿。沿着色彩褪尽的四壁是长长的条案,案子上摆着稀奇古怪的标本和形状奇特的仪器。一盏极富艺术性的油灯射出的光线非常微弱,无法照亮室内幽暗的角落。
老人姿态疲惫地用手拂了拂遮住前额的头发,沉思地喃喃自语:
“现在一切又像坟墓似的静寂了。在进入梦乡的人们的头顶上亘古至今仍然覆盖无边无际的穹苍,数不尽的星球按照自己的轨道不停地运转。——心境平和、不被噩梦惊扰的睡眠是多么幸福啊!有谁能享受这种酣睡呢?生活中只关注眼前的一些小小需求,从不想搭建通往永恒的桥梁,这样的人真有福气!造物主没有赋予他们争强斗胜的性格,要使他们失去心理平衡并不容易。因此他们也不会受到难忍难熬的折磨,免遭欲求难达之苦。只有个别人才备受煎熬,欲望像只小虫始终咬着他们心灵不放。
“如今又到了这样一个时节:深奥莫测的大自然正处于‘再生’的阵痛中,新生命正从千百万源泉中以纷繁的新形体进发出来,我的欲求像是蕴积在血液中的慢性毒药,也开始蠢动了。直待春季缓缓过去,夏秋两季也悄然消逝,严寒凛冽的冬日重又把万物裹在它的尸衣里。那时这一陈旧的游戏才又重新开始。但是谁能探知这一永恒的成长与消逝的奥妙意义呢?生与死这样奇怪地彼此交织着,每一次终结永远孕育着新生?
“在事物衍化的大循环中,死亡真的是终结呢,还是仅仅是一个新的开端?抑或同时是终结和开始?已经过去的和即将产生的,二者的分界线究竟在哪里?宇宙万物从何而生?终极根源又是什么?
“我越是研究这一幽暗的奥秘,越感觉自己不了解自己。我对自身存在有一种神秘的恐惧感;它形体俱存,却有如一个谜,正像无限空间的沉默无言的永恒一样,使我望而生畏。
“我们从何处来,我们将走向何处?当我母亲因为准备诞生一个新生命而身怀六甲之前,难道我就已经存在了吗?有一天,当我存在的最后的火花像熄灭的火焰一样最终暗淡下去以后,我继续存在吗?
“我们身上带着那么多奥秘、莫解的东西,深藏在我们灵魂深处,从来不浮现到表面显露出来。我们彼此述说一些日常琐事、微不足道的烦心事和极其偶然享受到的一点喜悦,但是我们谈得都不深,几乎像是无意识摆出来的一个机械性姿势,深藏在心坎里的东西是不肯表露出来的,它们喑哑地、神秘地埋在灵魂深处,那里,幽暗的原始力量默默地反复循环,从不暴露到光天化日之下。
“是的,沉睡在心灵最深处的是那些沉重的、陌生的东西。每一次,当一个半吞半吐的声音无意中从肺腑里冒出来,当紧闭的双唇奋力想说出话语时,那深藏不露的思想总是被卡在喉咙里。另外,在我们心灵深处还有一堵根深蒂固的高墙,那是我们在彼此之间、在人与人之间树立起来的。我们自身的无比孤独和无名渴望只能在高墙的阴影里彳亍独行。最隐秘的、埋藏最深的东西从来不向我们显示;它们对外部也是躲躲闪闪,避之惟恐不及。即使在两性炽燃的烈火中,肉体同肉体颤抖着彼此依偎,两个灵魂在眩晕的激情中似乎已经融化到一起,也总是有某一陌生的东西隐伏在感情背后,默默地窥伺着,以防把每一句话说出口,叫最深的、最令人畏惧的欲念得到满足。甚至在爱情浸沉在最高潮的时候,思想深处仍然有一个带威胁性的谜样的东西在半睡半醒地监视着。谁知道那是什么呢?
“确实如此。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够去看看造物主的作坊,了解一下万物的开始和终结,我们就会明白,在环绕着我头脑的那道墙壁后面究竟藏着什么了。不然的话,我们迟钝的思想只是在墙壁中狭小的空问里东突西撞,总有一个我们从未意识到的东西躲藏在暗处。如果有这种机会,生命的意义就不再是一本未开启的书本了。——咳!这种苦思苦想什么用?我们只不过是些渺小可怜的人,思想只能盯住事物的外相。当我们自以为明白了事物真相的时候,实际上仍然是最愚昧无知的。
“多少这样令人忐忑不安的漫漫长夜中,我坐在凄冷的屋子里,困顿的脑子里反复思考有关宇宙万物的各种问题,一直希望把事情搞出个头绪,叫自己从痛苦折磨中解脱出来。
“我能获得解脱吗?啊,仁慈的圣处女啊,你是圣洁的,万人为你祝福,你在天上上帝宝座左右翱翔。救世主从你的圣体中诞生,把世人从罪孽中解救出来。但是拯救我的救世主却好像并未诞生,因为没有人救助我,熄灭我胸中燃烧着的热切渴望的烈火。
“啊!把一个人从微小的罪恶中解救出来倒是易事,困难的是解除他的杂乱无章的思想。这些错乱的思想蜷伏在黑暗的深渊边上。不停地呼喊着要求认知宇宙。这一渴望得到启示的巨大索求,一直在隐暗的痛苦中束手无策地煎熬自己,难道我真有一天获得解救吗?
……
第一条路
第二条路
第三条路
第四条路
第五条路
第六条路
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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