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过年
看电视放映北京故宫博物院朱家溍先生谈北京过年、宫中过年的节目十分有趣。前年秋天回京,年轻朋友去拜访朱老,我在住处休息未去,后来临回沪时,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雅集,请了北京各位老夫子,也有朱老。一别又已一年半多了,这次在电视上看朱老的家,古老的四合院北屋挂着红灯笼,为了拍电视,还特地在室中一角摆了古书,挂了古老的中堂、对联……真如同与老夫子晤面一样,可惜先生看不见我。不过,即使在屏幕上见到,也不能对话。近日电视台也拍了我两个节目,又电约去京拍“实话实说”,春运高峰,岁暮天寒,不想再奔波,告辞不去了。而看到朱老在故宫太和殿、长巷中谈宫中皇帝过年的事,却感到很有趣,也想说两句,像说相声捧哏一样,算作在江南给老先生捧哏吧!
一是明代宫里皇上过年也吃年夜饭,也吃包饺子,江南、北国的风俗在宫中都有。刘若愚《明宫史》记:“三十日岁暮……名曰辞旧岁也。大饮大嚼……正月初一日五更起,焚香放纸炮……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即扁食也。或暗包银钱一二于内,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辞旧岁之大饮大嚼,就是吃年夜饭。“扁食”,就是水饺,现在北京及京郊老人们还这样叫。其他拜年叫“贺新年”,初七吃春饼,十五吃元宵、灯市张灯,十九燕九逛白云观,二十五填仓,这才算过完年,无一不与后来一样。
清代宫中过年,也多继承明代风俗习惯。宫中也贴春联,不过与民间不同,不贴红纸春联。据《养吉斋丛录》记载,是用白绢锦边,墨笔书写。另据乾隆汪启淑《水曹清暇录》记云:“国朝向例,除夕前数日,工部堂官委司员满汉二人,进大内照料悬挂对联,其对皆系白绫白绢,多半楷书,挂用铜丝,拴紧于上。”因宫中都是红柱子,红门,贴上白绢锦边的对联,特别鲜丽。这是民间不知道的。
清代有满洲特殊典礼,即祭堂子,现在北京还有东堂子胡同、西堂子胡同地名。顺治一进关,就在长安门外建立堂子,元旦要祭堂子,只带满洲官,不带汉官。其元始由来,满洲官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清朝皇帝一直遵循旧制,而且清代宫中祭神之后,必赐大臣吃肉,即将猪肉白煮,自己割着吃,是满洲特殊风俗。细说很复杂,在此只从略了。
电视中朱老说皇上赐大臣福字。这也是一种礼仪制度。这从康熙时就已实行,直到清末仍在延续。由北京王公大臣到各省总督巡抚,都要赏赐。用一尺见方的大红笺写一大福字,盖上玉玺,赏给大臣。由腊月初一就写起,由驿马送给边远各省督、抚,如《林则徐日记》,腊月末某日记着“贡差……回楚,奉到恩赏御书福字、寿字两幅,狍鹿肉一总封,恭设香案敬领”等词句。这种笺字,据记载,是“质以绢,傅以丹砂,绘以龙云纹”。记得八十年代初,还有一位青年经介绍来找我,拿着一个“福”给我看,问我值钱不值钱?说是祖宗留下来的,问他祖宗是谁,他说他也说不清楚。现在还不难买到。
朱老还说初一朝贺事。这在《翁同龢日记》中记的最多,如光绪十一年所记“乙酉元日……待漏西朝房,辰初三刻上诣慈宁门率王公百官行礼……辰正三刻,上御太和殿受贺,宣表如仪……”这是光绪率王公百官先给西太后行礼,然后再在太和殿受贺。当时大官十分辛苦,子时(即半夜一点)即在家起身,丑正(约三时)就到了宫中,寅初(约早五时)就被皇上召见,先赐八宝荷包二份,福字一张,然后才换花衣(即蟒袍、朝珠),到时间太和殿皇帝升座受贺,大家三跪九叩。……照现在作息时间算,皇上、大臣等人一夜睡不了几个钟头。《王文韶日记》有许多同样记载。孙宝瑄《忘山庐日记》记他光绪三十三年(一九○七)正月初一太和殿行礼情况,写的极为热闹。有兴趣的,可以翻阅,在此就不多引了。
寒云艺事
项城袁氏,清室重臣,又因辛亥革命机遇,做了民国第一任总统。又以窥国称帝,洪宪八十三天,遗笑柄于万年,至今仍为论史者所鞭笞,为茶话者所笑骂,细思之,如此过眼云烟,又有何值得?张伯驹先生父亲张镇芳氏,曾任河南都督,为袁表弟。袁死镇芳吊以诗曰:
不文不武不君臣,不汉不胡又不新。
不到九泉心不死,不能不算过来人。
概括得很不差。袁姬妾众多,儿子亦多,前二名,袁克定、袁克文,世多知之。一个以曹丕自居,一个则真如陈思王曹植。寒云居士,多才多艺,其名句“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即今读之,仍使人怜其身世,凄惋欲绝也。在袁氏诸子中,袁寒云的确是个中白眉,别人无法与他相比。
袁寒云名克文,字抱存,他的母亲是高丽人。他是扬州名士方地山的弟子,师生二人一生相交极为淳厚。阴谋洪宪帝制时,袁克定一心以太子自居,而袁寒云却有临深履薄之感,作诗讽谕。前引两句,即其诗之最后两句。其诗原稿两首,题为《乙卯秋偕雪姬游颐和园泛舟昆池循御沟出,夕止玉泉精舍》,诗云:
乍着微绵强自胜,古台荒槛一凭陵。
波飞太液心无住,云起魔崖梦欲腾。
偶向远林闻怨笛,独临灵室转明灯。
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小院西风送晚晴,嚣欢艾怨未分明。
南回寒雁掩孤月,东去骄风黯九城。
驹隙留身争一瞬,蛩声催梦欲三更。
山泉绕屋知清浅,微念沧波感不平。
诗近西昆格调,拟之于玉溪生之“昨夜星辰昨夜风”,庶几近之。但是他的诗被太子克定的谋士告密,说他诗中有怨望意,不满意帝制,结果被袁项城家谕斥责,不许他和当时的诗人们易实甫、樊樊山等人唱和,命令他住在北海读书。袁寒云天分既高,又性近翰墨,不能外出,便真用起功来。与姬人小桃红住在一起摩挲金石,精研版本,吟诗写字。先在琉璃厂大买宋版书,使宋版书一度价格飞涨。袁寒云在此时期,书法亦大有进步。楷书完全有了金石气了。这种字体,一般人不了解其所自,误以为是柳公权,实际不完全是。是从柳字变化而来,粗笔像颜柳,但字形较长,用中锋写出勾撇有明显的锋芒,而且习惯写隶古定(即古体字),这种字是谁创始的呢?创自翁方纲。这种字在清末学术界很流行,不同于馆阁体欧底赵面的状元字,被认为是有金石气的字体。另外袁寒云还能写钟鼎小篆,曾在钟美丈斋头见他一大幅泥金笺钟鼎,字有碗口大,极为精神。
袁寒云喜收藏宋版书,周肇祥《琉璃厂杂记》记云:
抱存以一万金购宋极七十卷黄唐《礼记》、婺州本《周礼》、黄善夫刻苏诗《于湖集》、黄鹤注杜诗五种于旗下人景朴孙。
袁寒云还编过电影。《胡适的日记》一九二二年十月卅日记云:
晚与黄国聪去看开明剧院开演上海兴亚公司新出的《红粉骷髅》影片,此影是袁克文编的。情节绝无道理,幼稚的很。最可笑的是最后捉拿恶党徒,本在上海,忽变在苏州宝带桥,忽然上高山,忽然下水,忽然用戏上的武把子,忽然抬出真刀真枪大舞一场,我把他们自己的广告附一段于下:
《红粉骷髅》影戏为上海新亚公司所制,确为中国影片中之最好,最有价值之述作……
虽然胡先生说幼稚得很,但也可看出这位皇子的多才多艺,且已会用最……最……的语式来自吹自擂了。
袁寒云除受过袁克定的苦头之外,还受过他另一个兄弟的谤言,差一点发生大乱子。袁项城的三子叫袁克良,比克定、克文小不了几岁,但是这位“三皇子”却大不同于前两个,不但生性愚蠢,读书十分无用,而且有些神经病,平时乐喜呆笑,但有时用心十分险诈。袁项城姬妾众多,最怕家中发生丑事。克良向袁进谗言,说袁寒云与其某姬有暧昧事。袁大怒,经寒云老师方地山解救,得免于祸,后冤情亦白。袁寒云身后有《丙寅丁卯日记》影印发行,但当时印数极少,现在已十分难找,有似宋元善本了。
皇子数“爸爸”
据张伯驹先生《续洪宪纪事诗补注》:袁项城除夫人而外,有八妾,高丽人二,一为寒云母,一为四子克端母。妻妾多,子女亦多,诸子除克定、克文、克良而外,尚有克权、克端、克齐、克桓、克轸等多人,总数是多少,就不知道了。孙辈最著名者为美籍物理学家袁家骝氏。
对于袁项城,虽然在历史上毁多于誉。但对老百姓说来,却有一点极为重要,那就是银元,从本世纪十年代直到三十年代宋子文白银政策时为止,是国家法定银币,到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开市,因纸币贬值,银元在黑市中,又是极重要的硬通货。老百姓对它之喜爱,那真是珍之宝之了。而银元中最多的就是民国三、四年直到民国八、九年铸的袁世凯头像的银元,老百姓爱称之为袁大头。有一个时期,在黑市上,“大头”的价格远远高过于其他银元,如清代的“龙洋”、“孙中山头像”等银元,老百姓称之为“小头”,差价最大时,一块“大头”可换两块“小头”。可见其影响多么实际,也可以想见民国初年,国家的财力还是很雄厚的。人们普遍用“大头”,对袁的头像,就十分熟悉了。
我很巧,有机会认识他一个小儿子,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在一起打过几次消磨时间的小牌,因而也算是点头之交了。近五十年前,我住在北京西城一个园林般的大院中,大院中小院很多,在我家小院门前,正对着另一家小院的院门,大家出门进门,常常见面,是很近的邻居,而且相处很好,有通家之谊,我母亲三天两头被邀请过去同他家老太太打小牌。主人姓俞,老辈是北洋政府时期的外交官,但没有攒下多少钱,自己连宅子也没有,据说是卖了,租人家房子住。老太爷已去世了,少爷只不过近三十岁,十分文雅,已在某机关作个小事。下班常带一位朋友回来,大高个子,很魁伟,妙在是头十分大,真可以说是肥头大耳。这人一来,我小妹妹就跑进来告诉我,说是袁世凯儿子来了,也是袁大头。我起先不十分相信,以为是开玩笑,后来经俞家少爷介绍,才知道他真是袁项城的儿子。我比他们小十多岁,偶然他们三缺一,不成局,硬拉我去凑数,因为我还是中学生,没有钱,虽然只是一元逛花园,但也输不起,便同意我赢了算,输了不算。因而我便只有赢,没有输了。但他们还是拉我,因为常常少了我他们玩不成。
在桌上,我常常无心玩牌,而注意研究他的头,其轮廓和肌肉真像银元上袁世凯的浮像。而且十分能吃,有时一桌吃饭,一大碗红烧肘子,几口就吃光了。我少年时,不大吃肥肉,看他狼吞虎咽地大嚼,感到十分有趣。据说袁世凯饭量也很大,大概在这点上也有些遗传。有人记载袁寒云体削瘦、貌清癯、弱不胜衣等等,大概是比较特殊的。而我所见另外一位袁家子孙,也很像袁世凯。四十多年前,《光明日报》刚创刊时,我正在天津,帮朋友办《光明日报》分销处,登报招推销员,一位青年来应征,自称是袁项城孙子,哪一房记不清了,说他有办法推销报纸,听完他自我介绍,便填了表,算录用了。第二天他就出去推销,不到一周,他就推销出上千家订户,他每推销一份报,可得订费的十分之一点五(报社发分销处是七折),收入很不错。这位青年当时和我岁数相仿,也是肥头大耳,其轮廓也很像“大头银元”上的浮像,虽说自食其力,总不免使人感到凄凉。杜甫诗“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愿为奴”,这是唐代的落魄王孙,而袁氏子孙作报纸推销员,却自报家门,这也可见古今毕竟不同了。据张伯驹《洪宪纪事诗补注》之二十五说:项城身后,子女每人分到现款二三万,股票二三万。有的很早就穷困了。但有任启新洋灰公司总经理者,最富有,却品德最坏,对艰窘兄弟坐视不周恤。这位青年,大概是穷困者的后人了。
至于前面说的那位项城之子,据说是燕京大学毕业生。这位皇子上学时也是很阔气的。不住宿舍,在海淀立公馆,每天上学,两辆自用车,经学校特许,踩着脚铃,叮叮当当,拉到教室门口,一辆自己坐,一辆听差坐。他在教室上课,听差在门口等着,下课出来,先递手巾把脸擦,再点三炮台烟,再递小茶壶喝茶。他摆的就是这个“谱儿”。他数银元不说“一块两块”,而说“一个爸爸,两个爸爸……十个爸爸”,似乎他的“爸爸”是数不清的。这是燕京大学三十年代初的故事,于今知者是很少了。
熊凤凰
熊希龄氏字秉三,因为他是湖南湘西凤凰县(在清代建制为直隶厅)的人,所以人称“熊凤凰”。多少年前,誉之者称他为慈善家,毁之者称他为“慈善起家”,加了一个“起”字,意义便不大相同。
熊氏自光绪十八年点翰林之后,做了一阵子庶吉士,后来回到原籍湖南,和陈三立(陈宝箴子,名诗人,陈师曾、陈寅恪之父)、黄遵宪、梁启超、谭嗣同等筹办“南学会”时务学堂。戊戌时,本来和江标要补“四品京堂”,入都引见,不料让王先谦参了一本,戊戌政变后,以“庇护奸党、暗通消息”的罪名,受到革掉庶吉士,永不叙用,并交地方官严加管束的处分。到了庚子之后,赵尔巽为他奏请免了处分,以二等参赞官的身份,跟着载泽等人出洋考察,从此熊又走上仕宦的道路。民国二年,出来组阁,担任国务总理兼财政部长,袁世凯称帝,熊氏去职,住在天津。袁世凯死后,正赶上京南、冀中一带闹大水,灾情严重,熊氏以在野身份,出来督办水灾河工善后事宜,这是熊氏从事“慈善事业”的开始。
水灾之后,无家可归的儿童极多,熊氏广泛募集经费,筹备资金,在香山静宜园边上盖西式房子,建立“香山慈幼院”,收容这些无家可归的儿童。一九二○年,校舍全部盖好,请来教师、工作人员,有名的香山慈幼院正式在风景秀丽的静宜园边上成立了。《胡适的日记》一九二二年四月二日记云:
知行昨夜病了,今天不能与我们同去逛香山,我与经农同到香山。天小雨,不能游山。熊秉三先生邀我们住在他的双清别墅里。这一天没有游山,略看慈幼院的男校。这学校比去年九月间又进步了。新设的陶工里,现正在试验期中,居然能做白瓷器,虽然不能纯白,已很白了。试验下去,定更有进步了。熊先生爱说话,有许多故事可记的,我劝他作年谱,或自传。他也赞成。他说他对于光绪末年以至民国初年的政治内幕,知道最多最详。……
熊先生说,湖南新化邹氏藏有康熙、雍正朝的笔记,中多可考证史实。我劝他可搜求来,我们可以为他印行,也是史料的一种。
适之先生所记,颇可想象熊氏创办香山慈幼院初期的形象。
熊氏湖南湘西凤凰县人,人称“熊凤凰”。沈从文先生也是湘西凤凰人,一九二五年五月经林宰平、梁启超二位名家介绍,去香山慈幼院图书馆当办事员,当时“熊凤凰”正在院中,对这位凤凰小同乡,自然关怀备至,惜当年未与沈师谈及香山慈幼院旧事,想像前人,亦渺不可追矣。
熊晚年与毛彦文女士结婚,而毛又是吴宓追了多少年的单相思者。《吴宓日记》已出版,一九三六年日记中多处记到,如七月七日记云:
阴,是日为香山慈幼院回家节,及集团结婚之日,宓感触特深。……宓原决定于今年暑假居清华养静读书,不赴他地游访。乃熊、毛复以香山此会回平,报纸又如去年春之竟相登载。连日平津各报新闻插画,熊、毛俪影,屡见不一。宓深受刺激,因之心情又极烦苦,是夕宓遂作诗一首,题曰《七月七日晚作》云:
一抹西山映晚霞,芳邻咫尺又天涯。雪中私到窥池馆,月下谁同泼乳茶。七夕长生嗟后约,十年幽恨叹无家。清华水木宜消暑,畏逼楚氛去住差。
熊氏是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廿五日在香港病逝的,吴宓与贺麟自长沙联合发唁电,在抗战流离中。其后直到抗日战争爆发为止,香山慈幼院在北京一共存在了十六七年,北京沦陷之后,便无形中关闭了。抗战胜利后,又开过二三年,《一个女兵的自传》的作者谢冰莹曾在此工作过。
香山慈幼院办院之初,是收容水灾后无家可归的儿童,但因后来办得很有成绩,校址又在风景优美的香山,所以不少阔人,也把小孩送到香山慈幼院上学,因此香山慈幼院中,便有两种学生,一是孤儿,一是阔人的子弟。因为学生都是住校的,学习专心,所以学习成绩一般说是很好的。学校后来不但有自己的校舍,而且有自己的果园,小工厂,还发行院刊,熊氏一直是慈幼院的董事长,抗战前夕,曾著有《香山慈幼院历史汇编》二十二篇,是世界闻名的了。
蛤蟆祭天
天坛自明永乐十八年(一四二一)修建,直到宣统三年清王朝灭亡,前后各个皇帝,不知举行了多少次祭天祈年大典。辛亥之后,没有了皇帝,除“祭孔”而外,其他都取消了,祭天本来也成为历史上的名称了,不料一九一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即是年“冬至”,袁世凯在搞“洪宪”帝制之前,先演了一出“蛤蟆祭天”的滑稽戏。
为什么说是“蛤蟆”呢?这原是由清代传下来,一种迷信的传说。据说西山上有“十戾”,在北京兴妖作怪,清初的多尔衮是个“熊”,到清末张之洞是个“猴”,已有“九戾”,最后“一戾”,就应在袁世凯是个“癞蛤蟆”上,实际这是人们借迷信传说来骂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因为他一心想当皇上。再有他人又肥胖腿又短,走路又是“八字脚”,穿一件绣了金团龙的绿蟒袍,走起来一喘一喘,就更是一个标准的“癞蛤蟆”形象了。
《日下旧闻考》载乾隆十三年弘历自作的《诣斋宫》诗有句云:“六龙夙驾迎春驭(次日立春),百辟同钦祈谷斋。丽日和风调玉律,彩旛花胜耀天街。”此诗参阅《天咫偶闻》记载在清代皇帝祭天时,前门大街一带,两旁商店,都悬灯结彩,游人来往不断。袁世凯自然比不上当年他主子的气派了。
袁世凯到天坛“祭天”,却用几千名北洋军来警戒,由中南海新华门到天坛,戒备禁严,连房顶上也布了岗哨,所过街道的居民铺户,届期不许亲友留宿,前门大街和天桥一带摆小摊的小商小贩,也全部赶跑,以保证这位“癞蛤蟆”的安全。
祭前三天,还用大总统名义下了一道“怪”命令:开头是什么“特牲之典,著仪于戴记”等话,而结尾是“本大总统代表国民”等语。其所用礼服比命令还“怪”:大总统头戴“爵弁”,即两头尖的皮帽子,上身穿十二个团龙花纹大礼服,下身穿绣有“海水江牙”的紫缎战裙,陪祀各官,特任官的九个团龙、简任官七个、荐任官五个,下面都是紫缎战裙。各位想想,这样的怪礼服,恐怕现在最大的电影公司中著名服装设计师也难以想象吧?(这张照片,去年在辛亥革命七十年纪念照片集中已发表了。大家有兴趣可找来一看。就知道那个怪样子了。)
当年已有汽车,袁世凯半夜三时乘装甲汽车到天坛南门外,换乘两匹大马拉着的金轮、四角垂着缨络的大马车,到昭亨门(内坛南面的门,天坛内坛四门,其他东曰“泰元”、西曰“广利”、北曰“成贞”,现均在),再坐竹椅显轿到圜丘坛下,由全身戎装、佩带“斋戒牌”的高级军官荫昌、陆锦二人扶着登坛,手捧“祝版”(如古代的“笏”),上面用朱笔写着“代表中华民国国民袁世凯”十一字,焚燎祭天,八时五十分礼成。这就是“蛤蟆祭天”的故事。真是可以同“沐猴而冠”比美的了。
这次典礼,是其大礼官黄某主持设计的。大约三十年前,这位老先生还健在,其家和我是隔开几个院子的邻居,常常在胡同中遇到他,可惜没有机会向他请教,不然,倒可以了解不少当时的掌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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