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渔闲情美学思想研究》:
(二)化俗为雅
正是基于“新之有道,异之有方。有道有方,总期不失情理之正”的立场,李渔提出要化俗为雅,并形成了“俗雅”的审美追求。
雅与俗,是一对古老而重要的审美范畴。雅俗之分,原本是指文化教养的程度,后来被用来表达审美意趣与审美境界上的两种不同取向。雅指高雅别致,典雅庄重,超凡脱俗;俗则指通俗浅显、质朴粗犷、自然本色等。
雅俗之分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礼乐制度的建立。“从西周末年到春秋时期,以审美和艺术实践活动为基础,在礼乐教化观念与以天人合一的和谐意识为基本内容的审美意趣和审美理想导引下所形成的以‘尚雅’精神为主流的美学思想,为中国美学雅俗观的形成奠定了基础。”①雅乐代表平和温雅、节奏完美的音乐,可以令人血气平和,节制欲望。而俗乐则是那些民间创作、直接反映大众思想情感的音乐。以孔子为首的儒家学者,由于看重礼乐的教化作用,所以尚雅贬俗,隆雅鄙俗,造成了雅、俗的对峙与冲突,并由此生发出“雅正”的审美理想,将“雅”与“正”画上等号。“由此,对‘雅’的审美追求也就成了一种主导倾向,体现着以朝廷与士大夫文人审美情趣为正统的,以恪守现实文化秩序和规范为旨归的主流意识形态,和以士人意识及其独立道德人格完善为基本的美学精神导向,并形成隆雅弃俗的审美取向。这样,在中国美学史上,就有了对‘雅正’审美理想的追求。”在我国古代很长一段时间内,“雅”成为士大夫阶层的审美追求,“俗”的审美情趣则受到批判。
而生活中的现实却是,尽管士大夫阶层大力崇雅,但来自更广阔的社会生活的“俗”文艺却因其“俗”而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广泛的影响力,并且深受人们的喜爱:魏文侯听新乐则不知倦;乐府民歌引发作家拟乐府的热潮。很多原来“俗”的民间文艺形式,因其鲜活的感染力、丰富的表现形式与内容,让文人雅士也不得不折服于其美,于是加以模拟、改进,最后成了为文人士大夫所普遍接受的新的“雅”的形式。
雅与俗之间是相互转化的,民间的俗文化一直为上层的雅文化提供着丰富的滋养。一直以来,尽管雅俗分殊,“雅正”在整个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绝大部分时期都代表着最高审美追求,但始终有另一种认为雅俗可相通,主张化俗为雅、以俗归雅的声音存在。这种声音到了明代中后期显得更加突出。
明代中后期由于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社会结构出现变化,森严的封建等级制度受到经济力量的冲击而摇摇欲坠。心学流行,思想枷锁被打碎,人的欲望得到肯定,文人雅士的情趣迅速俗化,普通民众又因经济的繁荣、财力的增强而不断进行社会仿效,社会各阶层的审美趣味融合特征突出,雅俗之间原本泾渭分明的界限变得模糊。
这一时期的士大夫文人仍然提倡“雅”,但其“雅”的趣味已逐步偏离原本“正”的轨道。他们不但不排斥强烈的欲望,反而以此为荣。袁宏道提出有名的“五真乐”说,“真乐有五,不可不知。目极世间之色,耳极世间之声,身极世间之鲜,口极世间之谭,一快活也。堂前列鼎,堂后度曲,宾客满席,男女交舄,烛气薰天,珠翠委地,金钱不足,继以田土,二快活也。箧中藏万卷书.书皆珍异。宅畔置一馆,馆中约真正同心友十余人,人中立一识见极高,如司马迁、罗贯中、关汉卿者为主,分曹部署,各成一书,远文唐宋酸儒之陋,近完一代未竟之篇,三快活也。千金买一舟,舟中置鼓吹一部,妓妾数人,游闲数人,泛家浮宅,不知老之将至,四快活也。然人生受用至此,不及十年,家资田地荡尽矣。然后一身狼狈,朝不谋夕,托钵歌妓之院,分餐孤老之盘,往来乡亲,恬不知耻,五快活也。士有此一者,生可无愧,死可不朽矣。若只幽闲无事,挨排度日,此最世间不紧要人,不可为训。”①五乐中除了第三种快活是文人专属,其他几乐都与市民追求的快乐或生活方式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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