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达·芬奇其人
在对列奥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的生平维持了八年近乎偶像崇拜的狂热后,我去了他出生的房子,那是一次朝圣之旅。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那是1985年,我和妻子莎拉在佛罗伦萨。到达当地的第二天早上,我们临时起意前往芬奇镇(Vinci)瞻仰达·芬奇故居,而之前我们没有任何计划,当然,我们也从未去过那里。
还有什么比科学史博物馆更好的问路处呢?我见馆门关着,就敲了敲那厚重的木制大门,出人意料的是,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位女士闻声出来,而后进去请示馆长。不久她与馆长一同回来了。我和莎拉很快就得以乘上列车,驶向十二公里外的恩波利(Empoli)。我们在那里换乘短途巴士到了芬奇镇。原来芬奇是个普通小镇,与那一带的众多镇子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它拥有一个小小的博物馆,陈列着在达·芬奇的构想启发下发明出来的机器模型。此外,巨大的路标指向达·芬奇这位巨匠的出生地,标明距离此地三公里。但路标没有说明的是,这三公里路程皆为陡峭山路,我们一路奋力攀登,最终几乎是把自己硬拖到了山顶,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那里的一栋大石屋,显然是文艺复兴时期建筑的遗迹。我们终于到了。
奇怪的是,我和莎拉都没有感到预期中的兴奋。建筑内部只有一个大大的房间,地板是石头的,房间一侧有个宽大的壁炉。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在出售纪念明信片。除此以外,别无他物,物质的、精神的都没有。无论我们原想在此地寻找到什么,都不会如愿。
还有一些游客漫无目的地在屋里闲逛,看上去和我们一样失望透顶。为了莎拉,我努力装出满怀热情的样子,她也在这样做。可还是没用。我们一路劳顿来到我的偶像的诞生地,起初高涨的热情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不过,这毕竟是他出生的地方,虽然这简素的古旧砖墙似乎没传达给我们任何信息。起初,我们不愿离开,我想,大家都总以为只要一想到自己身处此地,或许就会突然间灵感迸发。然而,二十分钟过去,任何值得一提的事都没发生,我们终于下定决心走了。搭上一位德国游客的奔驰车,我们很快就回到了小镇中心。由于不像上山时那样充满期冀,漫长的下山路令人沮丧。1984年,我们去那里的前一年,是一个大旱之年——现在,每一棵橄榄树依然枯干皱缩,草地呈棕黄色,泥土干巴巴的,甚至快变成沙子了。在这种环境里,很难去想象那富有古典美的画面:金发的小列奥纳多在周围郁郁葱葱的田野上嬉戏,益发被四周大自然的勃勃生机、宏伟壮美吸引。
然而更糟糕的是,很久以后,通过阅读以及与意大利友人交谈,我发现没人知道达·芬奇在哪里出生。实际上,他降生的屋子甚至可能不在芬奇镇。有些人说他生于安奇亚诺镇(Anchiano)附近,几个月也可能几年后才被带到芬奇。我和莎拉到过的也许是他出生的屋子,但也可能不是。而令事情更加扑朔迷离的是,后来我们发现,我们上山所走的路,便是离开芬奇,去往安奇亚诺的路,那里的居民认为,所谓达·芬奇的出生地不过是杜撰的一个恶作剧,专门哄骗容易上当的客人。
人们在那里发现不了达·芬奇。事实上,你无法在任何地方发现他。他不是能囿于几所故居、几座纪念碑甚至恒久性的一种生命存在。他在自己的时代里闪耀,掠过,然后消逝,身后留下的大量作品,除了绘画作品以外,别的都令人难以理解,直到他死后几个世纪,由距离他那似是而非的出生地千里之遥的人们去解读。引用弗洛伊德一句著名的话:“他仿佛是蒙昧的黑暗中过早醒来的那个人,而众人尚在昏睡。”研究达·芬奇的著名学者拉迪斯劳·雷提(Ladislao Reti)也持有相同的看法,他指出达·芬奇的许多手稿已遗失于那个黑暗年代。其中一部分近期才得以重新发掘,他的天才奥秘才逐步被揭开。但正如雷提所言,他仍然,并将永远是不为人知的达·芬奇。
列奥纳多·达·芬奇是一个概念化的人。在某种意义上,他令人难以捉摸;换个角度看,他又与我们如此贴近,我们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人们对他的思想以及他宽广的精神世界的了解,远多于对他生平经历的了解。然而,即使是他的思想,在我们看来也多少有些模糊不清。肯尼斯·克拉克爵士(Sir Kenneth Clark)曾恰如其分地评价他为“史上最孜孜不倦,保持好奇的人”,如此说来,他也是最令我们孜孜不倦地感到好奇的历史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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