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古希腊战神到激光手术刀
第一节 血染的教训
世界上首先为医疗救护者命名的是爱奥尼亚人(Ionians),是他们创造了“医生”一词,当时这个词的意思为“拔箭者”,那是公元前1000年的事。然而,尽管他们为救护伤病员的人起了个专有名词,古时候的军事领袖们对医生所做的事几乎不闻不问。对大多数指挥官来说,士兵在战场上受伤是必然的,伤兵的命运常常有赖于战神是否垂顾——战神决定着伤兵的死活;只有高级官员和贵族才会得到特殊对待。
对于古时候的人们来说,医生所做的事往往和祭司所做的事纠缠在一起。这一现象足以解释,为什么装神弄鬼的巫医们总会出现在许多古代文明国度的宗教仪式上,以及政治场合中:例如,外科手术往往和乡俗仪式以及宗教典礼同时进行。比如天灵打孔术——一种在人的头盖骨顶端钻孔的技术(这样做是为了让更多的空气进入大脑),最初就诞生于古埃及的一种匪夷所思的仪式上,而且是一种由身兼祭司的医生操作的仪式。尽管这一类操作数千年来总是被笼罩在一种神秘的氛围中,早期的行医者们仍然可以从战场上以及战场以外积累实用的和可行的知识。
据悉,被冠之以“医学之父”头衔的罗马神话人物爱斯库拉皮厄斯(Aesculapius)历史上确有其人,其原型人物据认为是公元前12世纪的一位海军外科医生。据说他首先倡导了医学高标准,治疗箭伤的好方法也出自他手。
许多古代医生相信,他们可以向军队提供及时的帮助,而且他们很有远见,深知战场上的实践对提升医术是无价的。古希腊名医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曾经写道:“大凡想成为外科医生的人都应当上战场。”可惜的是,仅有极少数足够英明的军事领袖对此有同感,或能够理解在战斗进行时,医疗的存在是何等重要。当年亚历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授权医生们随大军远征,然而他对医生几乎没有任何信任感。公元前324年,远征军围攻巴比伦(Bab—ylon)时,他染病发烧。当时他拒绝治疗,未久,他便魂归故里。
古代留存的文献中有一些关于医生随罗马军团远征,在被占领土上从事医疗救助的记录。17世纪的萨克逊人以这样的描述提示外科医生如何治疗剑伤(后边的文字源自一段拉丁文文献):“鸢尾属植物掐其两头备用,晾干,取2.3克;梨树枝、花楸树皮、孜然芹、月桂树果第四层等各取0.8克;取胡椒6粒;以上药物全部碾碎至粉状,装入两只空蛋壳内,注入酒,给伤员饮用,至痊愈。”
以上所述即是远古时期以及欧洲中世纪暗无天日时期(Dark Ages in Europe)关于医疗救治情况的写照。不过,那一时期的确出现过几位勇于革新的人物,以某种方式改善了手术技巧,减轻了伤兵的痛苦。特别具有创造性的是亨利·德蒙得维尔(Henri de Mondeville),即《外科学》(Cyrurgia)一书的作者。他从1306年开始写作该书,不过它最终成了一部未完成的作品。这部著作几乎通篇都是反传统医学的内容,是对公元2世纪古罗马时期的医圣兼作家伽林(Galen)的全盘否定。后者是那一时期医学领域无所不知的圣贤。其实,德蒙得维尔的方法非常先进,他所说的治愈伤口的最佳方案经常远远超出他所处的时代。他这样描述了有关缝合大肠的方法:“将大肠放回腹腔空穴前,像皮匠那样将其缝合。”
可悲的是,他的医术得不到同辈们的认可,而且他的大部分方法后来也失传了,直到19世纪才重新被发现。不过,亨利·德蒙得维尔极有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位将战场上获得的医疗知识用于拯救平民的医生。西班牙城市阿拉贡(Aragon)和比利时法兰德斯省(Flan—ders)的战事结束后,他返回巴黎建立了一家外科学院,学院在每个月的首个星期一向公众开放,从事“……普通外伤和瘀伤”治疗。
在文艺复兴时期,许多职业医生开始高度重视战场经验,并且将他们的所学用于平民。英国医生威廉·克罗维斯(William Clowes)凭着其大无畏的精神和高超的军事外科手术拯救过数千名士兵的生命,因此赢得了美誉。1575年,他被任命为伦敦圣巴索洛米奥医院(St Bartholomew’s Hospital)首席外科医生。他后来写了一篇治疗外伤的论文,该论文成为一种标准,并且得以延续一个多世纪。
随着印刷术的发展,在战场上目睹过大量惨不忍睹的外伤,积累了经验的外科医生们,他们借助纸和笔,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将所见所闻散布给了更多的人们。在欧洲广为传播的有1497年出版的赫罗尼玛斯·布伦斯威格(Hieronymus Brunschwig)的《外伤治疗法》(Buch der Wund Artney),以及20年后于1517年出版的汉斯·冯·戈斯多夫(Hans von Gersdorff)的《战场外伤治疗法》(Feld-buch der Wundartzney)。这两本书都生动地记述了作者亲历的战事:随着火药的发展,加农炮弹的诞生,以及铅弹的使用,导致伤势恶化的程度比以前更甚。这两本书同时也向那些没有亲自上过战场的外科医生们提供了为民间伤病员进行治疗的新点子。
历史上最有远见的外科军医当数法国医生安布罗伊斯·佩尔(Am-broise Pare)。1536年,学徒期刚一结束,他立刻奔赴战场。尽管在巴黎受训时,他已铸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但他仍然被战场上亲眼所见的景象惊呆了。佩尔特别痛恨的是用火燎法处理外伤,即,利用开锅的油脂或烧红的通条处理外伤。之所以如此,绝不是因为他惧怕那种恐怖的场面,而是因为他确信,这一技术的弊大于利。与佩尔同一时期的一位青年外科医生汤玛斯·盖尔(Thomas Gale)曾经动情地写道:“……烧烫的烙铁烙在伤口上的恐怖情景如此骇人,以致许多伤员心想,反正难逃一死,宁肯带着伤死去,也不愿惨遭那可怖的火刑。”
有一次,佩尔的上司下令,让他对某人使用油脂和热烙铁。作为下级战地医生,佩尔除了服从命令,几乎无计可施。然而,某天夜里,佩尔孤身一人被留下来处理从战场上抬下来的一批伤员。他打开储药柜才发现,油脂已经用完。考虑了一小会儿,佩尔决定采取一种极端的方式,对这些人施用他一直在试验的一种混合剂——蛋黄、玫瑰油、松节油的混合物。
佩尔后来作了如下记录:
那天夜里,我没有睡踏实,心想那些没用油脂处理过的伤员要么会死掉,要么会中毒。所以我一早就爬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我发现敷过愈合剂的入几乎没遭什么罪,伤口既没有烧灼感,也没有肿胀,而且夜里他们也休息好了。按命令用开锅油处理过的那些人却发着高烧,忍着剧痛,伤口及周边都肿得老高。那时我便下了决心,永远不再用火燎法处理受枪伤的人了……再也不能继续那种我尽力,其他听天由命的办法了。
深受此次成功的鼓舞,佩尔开始转向长期以来困扰军事外科学的另一个麻烦,以便寻找解决方案。对待四肢严重伤残的人,以前常用的办法是将他们丢弃在战场上。如果将他们救回来,唯一的办法是静观两天,看看他们能否挨过坏疽病。闯过这一关后,他们还必须忍受在非麻醉状态下截肢。毫无疑问的是,大多数人在手术台匕就吓死了;许多闯过第二关的人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毙命。佩尔相信,以当时的火燎法作为标准技术,烧烫的通条只会加重血管创伤,为伤员截肢后,用此种办法处理创面绝不是最佳方案。在意大利北部的一次战地救护中,佩尔设计了一种方法,他用一种半月形的针刺穿血管,用一把镊子夹住弯针进行缝合,然后将线的两端系死。就这样,佩尔发明了缝合术,此种方法沿用至今,几乎没发生什么变化,直至激光手术刀问世。激光手术是现代形式的精准火燎法,在显微镜下施行,可愈合血管和外伤。
虽然采用佩尔的技术有时需要使用多达40块纱布,缝合40针,他的方法通过被他施以手术的人得到了验证——经他施以截肢手术的人,其存活率三倍于采用传统方法截肢的人。尽管佩尔当年渐渐成为事实上最受欢迎的医生之一,并且连续为四朝法国国王担纲御用外科医生,他却得不到同辈们的认可。直到300年后的19世纪,他当年的激进想法才被世人广为接受。声誉卓著的巴黎医师协会(Par-IS Faculty of Medicine)的一位成员(佩尔的对手之一)甚至如此贬低他的创新:“一个无知的误入歧途的家伙,由于其知识的贫乏,最近竟如此大胆,拒绝在遭受严重损伤的创面上使用烧红的烙铁为动脉止血,并且违背常识,用一种所谓的新方法代替。殊不知用绷带给动脉止血,绷带本身远比用烧红的烙铁给动脉止血危险许多……事实上,采用这种残忍的方法进行手术,谁要能在术后活下来,真得谢大谢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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