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可以说是百年来中国文学ZUI重要的文体之一。它的容量和传达的社会与文学信息,使它具有极大的可读性。从《阿Q正传》到《小二黑结婚》,从《李双双小传》到《烦恼人生》,中篇小说就像一面镜子,映射出这一百年来中国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折射出这一百年来中国人精神生活的变迁。
《百年百部中篇正典》是中国当代著名文学评论家孟繁华教授从一百多年间的中国中篇小说作品中精选的*具文学和社会价值的一百部中篇小说作品。丛书共30册,532.1万字,对1911年以来的中篇小说进行了全面而细致的梳理,并按照发表时间顺序编辑而成,是中国新文化运动以来DI一部系统研究、编选中篇小说的具有排行榜意义的中篇小说选本。丛书收入了鲁迅《阿Q正传》、萧红《生死场》、巴金《憩园》、沈从文《边城》、铁凝《永远有多远》、贾平凹《天狗》、王安忆《小鲍庄》、余华《现实一种》、格非《褐色鸟群》、苏童《妻妾成群》等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具影响力的中篇力作,展现了百年中国中篇小说创作所取得的巨大实绩。丛书中的大多数作品都曾荣获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小说月报百花奖等国内ZUI重要的中篇小说奖项。这些作品都具有鲜明的独创特点,已经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
弋舟《所有路的尽头》
一
四十岁生日是邢志平陪我一起过的。我们俩的生日相差无几,几乎可以算作是同一天。这样也可以说成是我陪他过的生日。四十一岁的生日,还是我们俩一起过的。今年我四十二了,邢志平却再也不能和我一起喝杯酒,继续接着往下长。他死了。
接到这个消息后,我独自出了门。天已经黑下来了,空气滞重,有股沉甸甸的分量。遁入夜色,我有种挤进什么里面去的感觉。步行十多分钟,我走进了那家小酒馆。
酒馆的老板以前是位拳击手,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给自己的酒馆取名叫“咸亨”。他可能是得了什么人的指点。混熟后,有次喝酒的时候我告诉他:不如叫“泰森”。这家小酒馆卖散装的白酒,下酒菜除了驴肉板肠,就只是些花生米、拌黄瓜之类的小菜。酒才是这里的主题。现在兰城这种馆子不少,在我眼里,算是中式的酒吧。我出国十多年了,几年前加入了新西兰国籍,但国内的身份一直还在。这肯定不合法,好在暂时没人追究。我是位画家,以前还做过大学教师,但这几年回到国内,却喜欢和小酒馆老板这样的人结交,个中缘由,连我自己也难以说明。
酒馆老板总是说我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个搞艺术的,上辈子可能也开了家小酒馆。这说法有些宿命的味道,我乐于接受。
进门后酒馆的老板娘朝我点点头。我知道她叫小戴——老板总这么喊她。她并不小了,实际年龄可能比我还大些。但她被叫作“小戴”,却也不显得勉强。她还算是风韵犹存吧。这么说有点儿庸俗,但我没有其他更恰当的说法。
老板坐在老位子上。小酒馆里没有吧台,他有把自己的专座,放在墙角ZUI昏暗的角落里。稀奇的是,这把椅子你永远无法搬动,在装修的时候,它的四条腿就被水泥固定住了。酒馆老板说,这样做,不过是为了给他自己强调出一种“稳固感”,坐在上面,他就会打消出门鬼混的念头。我觉得这个说法挺有意思的。
看到我他显得很高兴,向我摆手说:“先别急着喝酒,我们来喝会儿茶。”
我就手拉了把椅子,到他对面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只松木方凳,上面有电磁炉。炉子上,是一把日式的铁壶——这个黝黑的家伙现在值点儿钱,好像是明治时期的。据说如今中国人已经买光了日本人的老铁壶。
“外面儿还能吸气吗?说是已经启动雾霾红色预警了。”他说。
“不知道。”我说,“天黑了,眼不见心不烦。好像我们是用眼睛呼吸,而不是用鼻子。”
“说得好,对空气这种玩意儿,人其实都是用眼睛来估量的。我还可以靠手感,外面儿这空气,我都不知道是该呼吸,还是该当沙袋练几拳。怎么样,你看起来不大好。”
“你记得我那位朋友吗?就是跟我来喝过几次酒的那位。”
“记得,就他跟你来过。”
“他今天下午死了。”我说。但口气不对。除非死了的这个人真算得上是我的朋友,否则说到他的死,我的口气不可能对。邢志平真的不能算是我的朋友吗?这事儿以前我没琢磨过,现在说到他的死,口气暴露了我的真实感受。但我又的确觉得有点儿不对,实际上此刻我绝非是无动于衷的。“听说是跳楼了。”我说,“我跟他也好久没联系了,正巧今天突然想起点儿事,找别人问他的下落,结果就得到个死讯。”
“真是巧。”他说,“算了,咱们别喝茶了,我陪你喝酒吧。”
我们移坐到一间格挡里。酒馆一共不过六间这样的格挡,敞开式,里面顶多能对坐四个人,是火车车厢那样的格局。此刻没有其他客人。小戴给我们端来了小菜和酒。酒是二两一壶的散装高度酒,我们聊了几个小时,喝了大约有“无数”壶。当然,我喝得多一些。我忘了和对面这位前拳击手究竟说了些什么,但气氛不错,聊的时间长,沉默的时间更长。我肯定说起了邢志平,这毫无疑问,因为他死了,不过是几个小时前的事儿,在我的感觉里,此刻说不定还余温尚存。
“为什么?”他问我,“干吗要跳楼?”
“不知道。”我说,“可能是活够了吧,觉得走到头儿了。”
“没错。”他赞同这个答案,“知道我为什么将那把椅子固定住吗?还有个原因,我把它当成个拴马桩了,我让它拴住我。我害怕一旦没了束缚,我也会一头扎到路的尽头去。”
有时候我们会彻夜长谈。我觉得我喜欢这个前拳击手。一望而知,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就让他显得是个有故事的人。我并不热衷别人的故事,也不热衷一张伤痕累累的脸,我只是喜欢有故事的人。我觉得,作为偶尔的聊天对象,这样的人通常都很可靠——彼此之间不用过多地说明,依靠岁月给予的经验,就能达到某种心领神会的默契。在国内的日子,有些夜晚我就是在这儿度过的。打烊之后仍然不肯离去,那时候,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就剩下我们头顶的那盏灯在明明灭灭。有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升起,我们还没散,酒馆老板就穿上曾经的拳击短裤,我们沿着黎明的街道默默地跑上几公里。酒后长跑,在他,可能是出于常年养成的习惯,在我,却完全是拼死一搏的心情。那样的时刻,肉体的能量被压榨到了极致,就像一个极限跑,尽头若隐若现,而我,不过是沉溺于这种“尽头”的滋味。
今晚他不在状态,早早趴在了酒桌上。ZUI后两个客人在半夜两点多钟互相搀扶着走了。小戴锁了门,把椅子一把把放到桌子上,方便第二天打扫。然后她过来坐在自己丈夫身边,用他的酒杯和我干了一杯。我依然亢奋,觉得还能喝下“无数”壶酒。
“我的一个朋友死了。”我说。
“我知道,”她说,“你们聊天儿我听到了。”
“我们俩同岁,差不多生日都是在同一天,他陪我过了两个生日。”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了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的话,“他死了,我就觉得跟自己死了差不多。”
这话很矫情,算是酒话。我和邢志平之间,毫无这种生死之谊。但此刻我也并不觉得是在夸大其词。我只是有些吃惊,惊讶于一个人的死,会在这种程度上波及我的情绪。
“他是跳楼的吗?”小戴为我斟上酒,“你觉得你也会跳楼吗?”
我还真是认真想了一下,如实说:“不会。”
…………
蔡东《净尘山》
邵丽《第四十圈》
弋舟《所有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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