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可以说是百年来中国文学重要的文体之一。它的容量和传达的社会与文学信息,使它具有极大的可读性。从《阿Q正传》到《小二黑结婚》,从《李双双小传》到《烦恼人生》,中篇小说就像一面镜子,映射出这一百年来中国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折射出这一百年来中国人精神生活的变迁。
《百年百部中篇正典》是中国当代著名文学评论家孟繁华教授从一百多年间的中国中篇小说作品中精选的具文学和社会价值的一百部中篇小说作品。丛书共30册,532.1万字,对1911年以来的中篇小说进行了全面而细致的梳理,并按照发表时间顺序编辑而成,是中国新文化运动以来一部系统研究、编选中篇小说的具有排行榜意义的中篇小说选本。丛书收入了鲁迅《阿Q正传》、萧红《生死场》、巴金《憩园》、沈从文《边城》、铁凝《永远有多远》、贾平凹《天狗》、王安忆《小鲍庄》、余华《现实一种》、格非《褐色鸟群》、苏童《妻妾成群》等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具影响力的中篇力作,展现了百年中国中篇小说创作所取得的巨大实绩。丛书中的大多数作品都曾荣获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小说月报百花奖等国内重要的中篇小说奖项。这些作品都具有鲜明的独创特点,已经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
亲爱的深圳
吴 君
一
程小桂是李水库的一块心病。如果不是程小桂,李水库感觉自己不会连想也没想就撕开那封要命的家信,至少他会认真研究一下,然后再决定拆还是不拆。现在,李水库拿着这封信有点傻了,因为他用了太大力气撕开,使得信无法恢复,更不能正常地交给收信人了。
话还要从卖报纸说起。来收购报纸的家伙显然是一个有点钱的男人,样子和这个大楼里面的那些白领相似,脸上没有灰尘,一双手细腻、白净,衣服也穿得很是整齐。
当时已经是下班时间,清洁工都在一楼大厅里面,有些讨好地围在程小桂旁边。脚下是捆扎整齐的旧报纸。这个时候的几个女工都显得咋咋呼呼,甚至像是打了兴奋剂,和上班时的表现完全不一样,人变得超级不正常。上班的时候,她们只需拿着拖把或者抹布而不用说一句话,就像一个个只有眼珠会动的机器人。
似乎只有下了班,那些白领男女离开的时候,他们才变成活物,一个个都变得爱说爱笑,尤其是那些来了一段时间的保安,开起黄色玩笑不要命。当然李水库要除外,程小桂总是让他不要说太多话。她说,如果说太多对他和她都没好处。至于没了什么样的好处,程小桂没说。
程小桂正煞有介事地说话和使用手势,显然她是这帮人中的领导者。事实上也是如此,她是这帮人中最大的官——清洁班长。
此刻,她正像有仇一样黑冷着一张脸,横在收报纸的男人面前。一楼大厅的气氛被她搞得异常紧张。也许因为仗着身边人多,程小桂总是有点打群架的味道。一双耀眼的白手在胸前没有规则地上下左右舞动,这使她的动作显得过了火,像在舞台上表演话剧。
她说,买就这个价,不买就拉倒!深圳特别喜欢用这样的方式砍价,如果你会了,你不仅懂得这个城市,而且开始像个深圳人了。说完这一句,程小桂感觉自己有点那个意思了。
买就这个价,不买就拉倒!最后一句是江西口音,声音明显劈了,是程小桂旁边那个高个的女清洁工鹦鹉学舌,用还没有改良好的家乡话重复程小桂这句气话。明显看得出来,她用这个方式讨好正气势汹汹的程小桂。她一会儿让脸变成讨好,一会儿又变成气急败坏,好像谁真的惹了她。
对方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听完程小桂几个人的咋呼之后,对着程小桂问,你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当然!虽然只有两个字,可是程小桂觉得这句话很像城里人了。其实她正欣赏着自己的一招一式,她很是得意自己今晚的表现。
想不到,对方竟然想也没想就说,好吧,就按你们说的,我没意见。
这种态度程小桂没有料到,这使她的一张圆脸变灰了,又白了,最后拉成一张狭窄的马脸。她有点想搭救自己,张了两次嘴却没有挤出半句话,脸也被逼得肿起来,似乎恢复了在乡下的样子,一对白手指在众人面前交叠,放开,最后重又交叠,来回几次之后,她明显有了些疲倦,额头很快浮出了一些疲劳的皱纹,就连眼角上的一颗黑痣也比平时都要显眼。可是尽管这个样子,仍然没有一个人来管她一下,她甚至有些恨刚才还咋咋呼呼的几个女工,她们如果不是那样巴结着她,帮着她,她嘴里也不会冒出那样的话。
几个女工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都想着至少要砍杀几个回合才能成交,她们和程小桂一样,还有一大堆话憋在嗓子里呢。此刻她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有的人看地面,有的人故意让眼睛随着大门外行驶的车辆不断移动。
没有办法,程小桂只有硬着头皮说话了,她说,这报纸的质量特别好,应当有个好价钱。不信你可以比较一下。她这个样子,感觉有点像夸自己田里的白菜萝卜。显然这些话是没有任何准备的,这就使得最后的几句话分了岔、拐了弯、绕了远,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程小桂此刻的声音正发软,像是醉了酒,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甚至露出了她一口难听的乡音。
就好像很清楚程小桂的心思,报贩子除了微笑,什么也没说。
直到数钱的时候,程小桂突然从半空中放出一句,零钱不要了!
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括程小桂自己。
只有那个男人安静地微笑。当着几个人的面,程小桂又被他这样的笑映成一个猪肝色,手指也开始发抖了。显然,她知道自己今晚出了洋相。
这一幕最后是怎么演绎的暂且不说,关键是被正在下楼的保安李水库看了一个完整。作为程小桂的丈夫——李水库的肺快要被气炸了,什么身体不舒服,工作太忙、累,看起来全是撒谎,通通都是借口。随便哪一种理由,都会把李水库搡到南墙去,让李水库总是痛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可是想不到,他那么多天忍饥挨饿,不能碰一下她的身体,她却在这里对着一个收垃圾的野男人卖弄风骚,而且手法竟与当年追求他的时候有些相似。
什么收垃圾?人家是民营企业家!有一次,李水库这样称呼那种职业的时候,程小桂马上予以纠正。
追你怎么啦,不行吗,至少我成功了。这是程小桂的话。当时李水库一边骂程小桂骚,一边喜欢得不行。当年李水库就是喜欢程小桂身上的那种说不出来的劲头。
这个样子,不是老母猪发情又是什么?要是在老家,李水库准要冲上去给那个男人一个大耳光,然后再回过头臭骂一顿程小桂。可是在深圳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除了在心里狠狠地推自己一个踉跄之外,他又能做什么呢?
心里像是被人浇了开水。他把手捂在自己胃和肚子之间,脸上挂着吓人的表情,拖着灌了铅的一双腿,从楼梯返回保安室。
对待眼下的一切,他有什么办法呢,当然这并不算是一个明确的绿帽子,却是一记闷拳。难道需要动手吗,此刻他就是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虽然他曾经跟程小桂显耀过自己懂武术。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程小桂,李水库认为自己绝对不会那么冲动,连想也没想,就撕开那封要命的家信,至少他会好好看一下,然后再做决定。
…………
吴君《亲爱的深圳》
王松《哭麦》
叶广芩《豆汁记》
东君《子虚先生在乌有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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