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可以说是百年来中国文学ZUI重要的文体之一。它的容量和传达的社会与文学信息,使它具有极大的可读性。从《阿Q正传》到《小二黑结婚》,从《李双双小传》到《烦恼人生》,中篇小说就像一面镜子,映射出这一百年来中国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折射出这一百年来中国人精神生活的变迁。
《百年百部中篇正典》是中国当代著名文学评论家孟繁华教授从一百多年间的中国中篇小说作品中精选的*具文学和社会价值的一百部中篇小说作品。丛书共30册,532.1万字,对1911年以来的中篇小说进行了全面而细致的梳理,并按照发表时间顺序编辑而成,是中国新文化运动以来DI一部系统研究、编选中篇小说的具有排行榜意义的中篇小说选本。丛书收入了鲁迅《阿Q正传》、萧红《生死场》、巴金《憩园》、沈从文《边城》、铁凝《永远有多远》、贾平凹《天狗》、王安忆《小鲍庄》、余华《现实一种》、格非《褐色鸟群》、苏童《妻妾成群》等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具影响力的中篇力作,展现了百年中国中篇小说创作所取得的巨大实绩。丛书中的大多数作品都曾荣获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小说月报百花奖等国内ZUI重要的中篇小说奖项。这些作品都具有鲜明的独创特点,已经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
徐贵祥《鲜花岭上鲜花开》
一
就像许多成功人士一样,毕伽索也遇到了那个绕不过去的问题,挣那么多钱干什么?随着财富和年龄的增长,这个问题越来越是个问题。
毕伽索的事业是从打工子弟小学开始的,然后中学,后来又办了几所职业大学,再回过头来办幼儿园,形成了一个规模较大的民营教育体系。从报表上看到不断刷新的数字,毕伽索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是呀,挣那么多钱干什么?缺钱的时候这不是个问题,钱多了这就是个问题。大约从去年秋天开始,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想把钱花出去一部分,为故乡干街做点儿事情。
毕伽索把这个想法对妻子说了,唐多丽以她惯有的思维方式对毕伽索说了三点看法:DI一,有钱就烧包,那是诗人。作为一个企业家,理性永远是成功的前提。第二,在家乡做生意,赚了是为富不仁,赔了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毕伽索对妻子的观点向来嗤之以鼻,但是他又不得不和她商量。和她商量只是一个程序,并不指望她支持。回答唐多丽的反对,他ZUI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要和成功者唱对台戏,成功者是不应该受到指责的。
但是唐多丽还有第三,这是在毕伽索彻底忽视她的意见之后被迫说出来的——第三,不要以为你有钱了,你就是人物了,其实在干街人的眼里,你永远是一个逃兵的儿子。
唐多丽讲这话是在她动身去美国的头天晚上,这番近乎人身攻击的话语在毕伽索的心头狠狠地插了一刀。要不是她即将背井离乡去给女儿陪读,毕伽索真想给她俩耳光。他忍住了。毕伽索说,老子就是要在干街烧一把钱,要让干街人仰起脑袋看看那个逃兵的儿子。
这个夜晚,毕伽索辗转反侧,唐多丽的话对他刺激很大。这么多年来,他毕伽索可以不在乎很多事情,但是干街他不能不在乎。在毕伽索的意识里,即使他混得再体面,如果得不到干街的认可,那种体面就要大打折扣。何况,干街还有个韦梦为呢。
诚然,干街的历史并不是从韦梦为开始的,但是,只要提起干街的历史,就不能不说起韦梦为。从毕伽索记事起,韦梦为这个名字就像星星一样悬挂在他的脑海里。韦家三少爷、中学校长、红军师长、文学翻译家、北上抗日支队司令,这些互不关联的头衔莫名其妙地集中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曾经给少年毕伽索带来了无穷的想象。小时候他听大人说,过去的韦家三少,穿西装、喝咖啡都要用外国货,韦家良田遍布三省五县,上海、北平、安庆都有韦家的商号钱庄,号称马行千里不吃别人家的草,人走万里不住别人家的店。民国十六年(1927),韦家遭遇了一场奇特的变故,刚从俄国留学回来的韦梦为被当地的农民绑架,韦家斥资千金赎票,从此之后家业逐年败落。后来才知道,策划绑架韦梦为的,正是韦梦为本人,他把他们家的钱财都倒腾出去买枪了,拉起了一支队伍开进了西边的山区,那支队伍后来成为声名显赫的红军模范师。模范师师长韦梦为,跟士兵一样穿草鞋吃住草棚,数次抵御了国民党军和军阀的“围剿”,并且在根据地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和英特纳尔大学城。直到全面抗战爆发前夕,韦梦为的部队北上途中被国民党军伏击,韦梦为本人在激战中牺牲。
在干街,韦梦为的故事流传很广,他作词作曲的一首歌,毕伽索很早就会唱——鲜花岭上鲜花开,花开时节红军来,红军来了为平等,平等世界人是人……会唱这首歌的时候,毕伽索还不大清楚歌的含义,他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平等世界”是什么,为什么那么重要;第二个是,韦梦为那么大的家业,他为什么要去吃那份苦受那份罪。直到考进师范后,毕伽索读到一本俄国小说《苦难英雄》,他才好像明白了,原来韦梦为要当英雄,韦梦为和韦梦为们,要救天下。那本书的译者,正是韦梦为。这个发现让毕伽索激动得泪花闪烁,那天他甚至把自己想象成了韦梦为,他也要救天下。
当然,很快他就发现,他当不了韦梦为,因为他那时候别说穿西装喝咖啡,这两样东西他连见都没有见过。再往上讲,他的爷爷是韦氏庄园的挑水工,而他的父亲毕启发,在参加新四军之前,也是韦家的挑水工,尽管那时候的韦氏庄园已经败落了十之八九,也仍然是干街的标志性家族。
几十年过去了,毕伽索凭借独特的眼光和智慧,终于成就了一番事业,财富总量甚至超过了当时的韦氏庄园。但是,他还是没有办法跟韦梦为相比,韦梦为的事业天大地大,而他的事业再大,也不过是一个民营企业。他之所以把他的企业注册为梦为集团,感情是非常复杂的。
农历二月上旬,妻弟唐斌在电话里给他讲了一个笑话,前不久退休干部乔大桥回到干街,发了一通牢骚,说街道不能建在公路两边,电线不能架在房顶上,还说希望部分恢复干街过去的光景,在十字街搞一个唐宋村,健全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的教育和服务设施。副县长韦子玉还为这件事情到干街,要走了唐宋时期的干街图。
乔大桥,毕伽索认识,老县委书记乔如风的儿子,当过军分区司令,过去一直是干街人羡慕的对象,如今也解甲归田了。毕伽索突然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对唐斌说,啊,那个乔大桥,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要是见到他,给我带个好,问他愿不愿意到梦为集团工作,给我当工会主席。唐斌似乎吃了一惊,什么?姐夫你说什么?让乔大桥给你打工?毕伽索说,如果他愿意来,我给他开的报酬是他工资的十倍。唐斌说,姐夫你开玩笑,乔大桥,乔司令啊,给你民营企业打工,这不可能。毕伽索说,一切皆有可能,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让磨推鬼。
当然,这话只是说说,说说就过去了,唐斌没有当真,毕伽索自己也没有当真。
就在跟妻弟通话不久,毕伽索又接到干街小老弟韦子玉的电话,说他近日要到深海市拜访自己。
韦子玉是受县政府委派,专程到深海招商引资的。县里决定在干街兴建文化街,需要钱。韦子玉首站拜访毕伽索,足见毕伽索在干街商人中的地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几天,说不完的乡情喝不完的酒,行则同车,卧则邻榻。有一回,两个人醉了之后,又带上一瓶酒到房间喝醒酒,果然越喝越清醒。毕伽索说,我总觉得,咱们的干街就是一座城市,在历史上曾经很风光的。
韦子玉醉眼蒙眬,扯过自己的皮包,找出一张复制的图纸,在毕伽索面前摇晃,老大哥你看,这就是干街的过去,宋朝年间,设州治,文峰州。
毕伽索接过图纸,仔细端详,隐隐约约可见天穹一座尖塔刺破晨曦,一条大河由远及近,河面帆影点点,岸边楼宇鳞次栉比错落有致。近处是一个阔大的庭院,花木葳蕤,绿荫深处,掩映灰楼一角。
看清楚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的韦家大院。韦子玉斜着眼睛,在酒的氤氲中睨视毕伽索。
韦子玉是韦梦为的侄孙,韦氏庄园的传人,毕伽索感觉这个小老弟今天跟他讲干街的历史,隐隐流露出一丝优越感。毕伽索不悦地说,就是说,这就是你们家的老宅。那我们家呢,在哪里?
喏,这里。韦子玉伸出一个指头,戳在照片的一角,这里,你们毕家,在“干”字下面一横的左下边,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这里叫工农兵成衣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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