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精选了作者近年来写作的五个中短篇小说《后海南沿》《惊蛰》《忐忑》《绝育》《尼亚加拉的下半夜》,题材围绕着社会现实生活,故事情节曲折动人,情感真挚而深厚,文笔优雅干净,是难得的上乘文学作品,折射出了今天人们真实的内心世界。全书行文流畅,故事通顺,写出了中青年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后海南沿
话说十年前的那个“我”,居然是个娱记。那时候我很自由,反正就是靠着采访各种明星过日子。那时候明星不那么痛恨记者,狗仔和八卦也没那么专业。当然,那时候的明星还多少是个星,不像现在十八线小演员也可以自以为是。我记得我手里有100多个演艺人和他们经纪人的电话,每周搞三个小采访。我之所以还挺怀念那个时候,是因为那时媒体还是稀缺资源,记者还可以有点逼格和人格。当然,那时候经纪公司给的红包也大方,不像现在各种所谓的媒体多了,操蛋的记者和明星也等比增长,终于不需要什么职业道德了。我的工作是不用坐班的,到时间交稿子就行,主编也不好我这口,没事从不喊我去听命。我有时“失
踪”一个月都没有人来找我,反正到交稿子的时候,邮箱里有我那份东西就好了。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那时的状态就是把我扔到人堆里,根本找不到自己了。
因为喜欢写作,更喜欢摄影,于是我换了一种生活方式,开启了为旅行杂志做自由撰稿的生涯,也因为这份不算职业的职业,导致我在那些年里基本上是个游走的人。做自由撰稿虽然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很少能有闲钱。还好我生活在北京,这个城市可以包容像我这样物质上有点清贫,但是仍旧残留着理想主义碎片的人。我从来不缺朋友,也不缺认同,我的文字、我的照片、我的作品,甚至我的生活方式,都可以让我在这里自立并自尊地活着。于是我也因为这个城市的宽容,可以为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感动去做出很多让别人无法理解,也不需别人理解的事情。
那几年在路上的生活,给我留下了几千张静态的影像,也留下了一对积水的膝盖。但我最没有想到的是,那些时光中的我以为如平行线般毫无交集的粒子,最后会在某个时空汇到一起,给了我的人生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
这段故事就从南迦巴瓦和后海南沿这两个毫无关联的地方开始吧。
南迦巴瓦
南迦巴瓦,喜马拉雅山东端最高峰,海拔7782米,雅鲁藏布江从她面前奔涌而过。用壮丽与奇秀根本无法形容出她的美丽,我觉得应该用这样一个词——波澜壮阔。可是南迦巴瓦也是藏区的神山,她总是藏在云中,藏人终身虔诚膜拜,据说也难见一面。
三年前,我在林芝加入一支驴友队伍,徒步前往南迦巴瓦。一天晚上,我们在离南迦巴瓦峰30公里远的色季拉山口一个叫南迦巴瓦的客栈过夜。第二天清晨,在这个客栈的天台上,我突然看到了南迦巴瓦的全貌。
那天清晨,她悄悄从云雾中露出了真容,她那三角形的主峰的山顶如利剑直冲云霄。
我们这支驴友队伍的向导,就是南迦巴瓦这家客栈的主人,他和我一样也曾是一个旅行者,因为留恋雅鲁藏布江和这神山,他来到这里以后就没有再离开。那天清晨,除了我以外,还有他看到了南迦巴瓦的真容。
那天,他本应该带领队伍徒步去往大峡谷地区的直白村,那里离南迦巴瓦更近。可是在清晨我和他同时看到南迦巴瓦后,他就失踪了。更准确地说,他死了。
我们这个队伍最终没有再走到离南迦巴瓦更近的地方,因为领队的意外死亡,藏民们阻止了我们的前进。神山再也没有向我们揭开过面纱,也许我和他看到了不该看的神吧。
后 海
在百度的搜索里,对后海有这样一段解释:
后海是什刹海的一个组成部分,由前海、后海、西海三块水面组成的什刹海,为了与北海、中海、南海前三海区别,被称作后三海。后海东起地安门外大街,西至新街口大街,南起平安大街,北至北二环,总面积146.7公顷,其中水域面积34公顷,绿地面积11.5公顷。这是北京城内700年以前元大都时期的古老水域。
后海,在北京已经是历经沧桑的一位老者,岸上的四合院、周边的王府和名人故居更为它铺陈了历史的无穷韵味,但它又是一片垂柳拂岸的闲散之地。白天人们在这里可以听到清脆的虫鸣,看到遛弯儿的老人,在恭王府后院的破旧围墙边咀嚼那似乎早已远去的皇家遗韵。
到了夜晚,后海就会立刻成为北京最著名的酒吧区,在银锭桥的两岸,如繁星落下般的璀璨夜色,让身临其中的人如回当年的秦淮岸边。
南 沿
从南迦巴瓦回来后的第三个年头,我决定不再为杂志社做自由撰稿人。似乎现在像我们这样的人已经很多了,大量的自由职业者,大量的失业者,大量的有钱人,都成了游走、暴走的族群。还有很多其实啥也不是的人,也喜欢冒充自己酷爱这种生活方式。我离开娱记那个圈子是因为行尸走肉,不想以别人的生活轨迹定义我的人生,而我这一次的离开是因为我积水的膝盖,我走不动了。
新年来到的时候,我拔了电话线、关了手机,寻求一种孤独感,就是那种当年自己一个人在路上的孤独感,我知道很多人一生都在寻找和编织那种感觉。那夜我没找到,因为我的孤独灵魂没扛住那狗日的鞭炮和礼花在夜空中的肆虐,我坐在沙发上,抽着点八的“中南海”,看火星子一闪一闪。
一颗冲天而起的礼花弹在我的窗户外突然发出耀眼的白光,那光将沙发对面墙上的照片纷纷照亮。那瞬间划过的亮色,点燃了我的眼睛。在墙上众多的照片中,有一张上面有一座雪山如利剑直冲云霄。那就是南迦巴瓦,一个波澜壮阔的地方。
在春节过后的一周,我决定开一个酒吧,就在北京,就在后海。我平生第一次欺骗了父母,告诉他们我准备买房,首付款需要他们资助。于是两个月以后,我在后海南岸,一个远离银锭桥的地方,开了一个酒吧。只有120平方米,它的名字叫“南迦巴瓦”。
关山越
作为一个曾经的摄影者,我已经习惯了早起寻找我的灵感,所以我的酒吧是全后海开业最早的。早上八点,我一定会到酒吧。清扫,开窗透气,然后坐在那里发一会儿呆。就像我在寻找镜头之前,对着世界发一会儿呆,可以给我带来创作前的短暂安宁。
我第一次看见关山越,是开业后的第二天。他八点整出现在我面前,感觉像昨夜没有散去的幽灵,让我在恍惚中突然醒来。他只是个来找工作的清瘦年轻人。
关山越这个名字,应该取自王勃的《滕王阁序》,里面有“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的名句。而小关同志与我萍水相逢,确实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酒吧招待,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足够“贱”。他的笑脸、他的举手投足、他的眼神,都在向你释放一个信号,他是真心实意地等待你的吩咐,你如果不喊他干点什么,就是对他最大的不尊重。一个酒吧招待“贱”到如此地步,真是老板的福气。
因为客人们招呼他,一定不完全是要张餐巾纸,他们还需要酒、需要爆米花。而我,还需要他们的钱。
关山越的来到,让“南迦巴瓦”真有了点酒吧的样子。作为一个摄影者,我只会从自然存在的东西中寻找美丽,让我去创造一种美,我真的不会。于是不懂装修,更不会装饰的我,让人把酒吧半黄半蓝地粉刷了,从宜家家居里买了大量打折的桌椅板凳和小沙发。当把这些都摆放到位以后,我十分失望。“南迦巴瓦”简约的风格让我觉得这更像一个冷饮店,没有那种糜烂、温暖的感觉。
关山越应聘到我这儿的第一天,我问他:“你觉得我这儿像酒吧吗?”“我觉得像如家快捷酒店。”他很直白地回答了我。“那你知道该怎么改改吗?”“知道。”
“需要钱吗?”“需要一点,应该不多。”当太阳下山的时候,小关同志骑着辆板车,从恭王府旁的一个胡同里穿了出来,板车上有少了腿的大沙发、斑驳得不成样子的茶几、一根弦都没有的吉他和很多已经很脏的大大小小的靠垫。
“小关,这些东西就是给你的1000块钱换的?”“嗯,有了这些东西咱们的酒吧就会变个样子。”“那你折腾吧,只要像酒吧就行。”我其实还真的期待着他给我个变腐朽为神奇的惊喜。
关山越申请当晚就住在酒吧里,他说只要我信得过他,明早一准变样。
“那今晚还做生意吗?”我看着如家酒店一般的“南迦巴瓦”说。
“别做了吧,今晚先收拾出个模样来,磨刀不误砍柴工。”小关像个老板似的用眼睛一寸一寸地扫视着酒吧,头也不回地跟我说。
我最后决定让小关全程操办,而我去另一家酒吧坐坐,远远地监视小关的动静。这样的行为可能更像老板做的事情,我也应该学会。
扎 西
我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走到后海的北岸,我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如家酒店”,里面灯火通明,小关就站在门口,朝一个方向紧紧地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我赶紧闪进了身旁的一家小店,进去就发现这不是酒吧,只是一个卖藏族饰品的小店。我假装拿起一把牛角梳子,其实眼睛一直盯着湖那边的小关。
“坐下看吧,我给你倒杯水。”我的背后响起了带有点康巴味道的普通话。这是一个皮肤有点黑,但五官清晰、眼眸含情的姑娘在对我说话。她手里拎着一张小板凳,显然是给我的。
“我随便看看。”我赶紧放下牛角梳子,心想:“太热情了吧,看把梳子就让我又坐又喝水的,那我买套银饰,还不得配个姑娘给我。”她还是把小板凳给我了。“你就坐在我这里看你的酒吧吧,你去别的酒吧坐还要掏钱买东西吃。”她一脸可爱的笑容,操着并不熟练但别有风味的普通话。
“你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那边?”我很惊讶,但也感觉到少有的快乐,突然被一个异性关注,对于任何一个男人好像都是比较愉快的事,即使这种关注的原因尚未探明。我仔细地打量着身边这个高挑个子、体态苗条的异族姑娘,对她的兴趣油然而生,甚至忘了自己是过来干什么的了。
“我当然知道哥哥你是谁,谁在后海开酒吧,我都会关注一下的,更别说你就在我的对面。”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把披在肩上的那部分撩到了背后。
“是吗?真没想到,是不是这些天都在看我装修呢?”我注意到她的店里有一个长筒的高倍望远镜。
“不仅是看,而且还给你介绍了个伙计呢。”她愉快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有颗小虎牙尤其可爱。
关山越是她介绍来的?她还天天监视我装修?我刚才那点心猿意马的没出息的喜悦全没了,脑子里响起了当年在网上很出名的一个学生自习段子中的经典语录:“哎呀妈呀,这不是仇家派来搞我的吧!”
“说来听听吧。你们是怎么合伙算计我的?”我假装玩笑,但也是心有防备地问道。“你说什么呀哥哥,那个小伙子是前海那边‘惊蛰’酒吧的伙计,最近得罪了老板被开了,那天我在吃饭时遇到了他,告诉他又有新的酒吧开业了,让他去试试,结果真的就到了你那里了。”“哦,这样啊,呵呵,还得谢谢你呢。”我一脸的诚挚,心里开始直冒泡泡。
远远望去,我的酒吧里好像多了几个人,就在和她聊天的时候,小关似乎等来了几个人。我的酒吧灯火通明,里面人头攒动,感觉怎么像是在谋划着抢劫。
她的店里开始有了几个客人,她招呼去了,我手里握着她递给我的水杯,透过玻璃窗看着夜色笼罩的后海,我突然很踏实地坐在了那里,偶尔回头看她,居然她也在看着我,我们很默契地互相微笑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像一对周旋于酒会的男女恋人,各自忙于社交,但心里都埋藏着秘密,只有在眼神交汇时才露出一点灵犀。
小关那边开始了动静,他叫了那么些朋友来帮忙,不知道明天是不是会问我要工钱啊?我心里盘算着,觉得自己有点资本家的感觉了。我一直忘了问她叫什么,直到隔壁店里来了个女孩对她喊了声:“扎西,你的充电器借我用一下。”
从她的小店走出来,我突然觉得她是那么面熟,而且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想马上走回去问她,但是忍住了。有些故事,其实偶然邂逅要比刻意为之更让人幸福,这一点后来真的灵验了。
……
行走与写作 ○ 1
后海南沿 ● 001
惊 蛰 ● 067
忐 忑 ● 128
绝 育 ● 156
尼亚加拉的下半夜 ● 168
行走于寂寥无声处 ○ 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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