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与芳华》:
1969年冬天久,知青们就被动员到渤海边安营扎寨,抢修防潮堤。
五千知青及职工沿着海边一字排开,在大汶流向南十几公里的海岸上,用肩膀抬出一道底宽30米、顶宽8米、高6米的防潮大堤。
海滩茫茫,天地相连,东面是汹涌的渤海,西面是奔腾的黄河。
孔慧云提前半天来到工地,当写完“誓师大会”的会标及毛主席语录牌时,手已冻得就生疼。寒风还在肆虐地号叫着,在向这些闯入它的领地的年轻人示威。
差不多傍晚,大部队才赶上来。每两人一副杠一只筐。大家都已找好了搭档,只有老高二的学姐高桂荣还单帮,孔慧云就成了高大姐的搭档。
用孔慧云的描述:高桂荣个子高高,体魄健壮,颇有《诗经》中描述的“硕人”之美。
高桂荣干起活来很是拼命。连长看孔慧云的个子矮小,怕她吃亏,提出找人替换,孔慧云坚辞不允。
孔慧云来农场就是要对自己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麦收时被调到团政治处搞《三夏战报》,没能全力以赴参加大田劳作,已经让孔慧云感觉到被战友们落下了。这样的搭档,正合己意!
说是海边筑堤,其实看不到海,幻想中的诗意与兴奋早已荡然无存。帐篷搭在冰冻三尺的泥沙地上,低矮潮湿。一二十个人蜗居其中,如果夜里起来方便一下,回来时便没了地方。早上起来,抬眼帐篷顶上是一层冰霜,低头被子上也是一层冰霜,眼睫毛、眉毛、额前的头发全都是亮闪闪的冰晶。大家互相望着,仿佛是在雪地里待了一夜。
孔慧云上学时曾写过一篇《长大了要做地质勘探队员》的作文,以为搭在荒野的帐篷如莲花朵朵。这时她才懂得,生活不是诗歌,诗在远方,并不在脚下。
连里分工:每副杠的两人,既装筐又抬筐,取土点与大堤有七八十米的距离,每一副杠都在画好的方块内取土,以便于收工时测量土方量,同时也避免了自行缩短取土点与大堤的距离。
用荆条编织的筐很大,被知青们称为“贼筐”。孔慧云坐进去,一猫腰,远处根本看不到筐里有人。
每天早晨头几筐土,虽然冻得不好挖,但还可以称为沙土。随着不断的踩踏,脚下渐渐渗出了水,沙土变成了湿漉漉的泥沙,跑不了几个来回,鞋袜、裤脚就全湿了。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常常鞋外面是冰,里面是水,而每天早上将脚放进冰窟窿般的鞋里时,更是如受“冰刑”。
每次起筐,桂荣大姐总是一手在前紧抓着筐绳,怕滑向孔慧云那边。这个小小的动作,若在平日里也许微不足道,但当双腿早已重如铅灌,却依然能将筐的重心拉向自己,这就升华为高贵的品质!这是当年防潮堤上每一位知青所尊崇和追求的人格精神。那时的他们大都是理想主义者,都是英雄主义者,所以在前面的人也反手身后紧紧拽着筐绳,不让重心偏移。
从早到晚,只要抬起筐来,全程都在奔跑。抬过大筐的人都有这样的经验,两人配合默契,才能跑起来,步伐才能有韵律,这样担子就不会死死地压在肩上。若不跑起来,杠子在肩上揉搓更痛苦,土方量还上不去。所以她们俩一直在跑,像《阿甘正传》里那个智商75、奔跑不止的阿甘。
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50年,战友们聚在一起,还能想起当年的任务数是9.6立方。也就是说,一天要在近10平方米的地上深挖l米,还要将挖出的泥沙抬到70米外的大堤上,而大堤的坡度也在一天天上升,等到快封顶时已是二层楼的高度。
没几天,肩膀开始红肿起来,然后皮肉磨破,最后血肉模糊与衣服粘在一起,从此衬衫便像长进肉里,不敢碰触,直到筑堤结束半个多月后才随着痂皮一起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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