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且长》:
父亲的眩晕症时好时坏,断断续续拖了有一年多。有几次在骑车的路上突然犯了病,连人带车一下子就冲进了路边的水沟里。从市里到省城看了一圈,医生也没有给个准信儿,猜想着可能是用脑过度了吧。父亲是单位的笔杆子,长期写汇报总结。那时候没有电脑,也没有“搜狐”“百度”,全凭干想硬写,想必是绞尽脑汁落下的后遗症。
在父亲生病的那段时间里,家里不时有朋友亲戚来探望。一天,家门口突然停了辆墨绿色的军用吉普,一看就知道矿上来人了。等到客人走后,家里就多了一堆好吃的,还有大包的糖和几瓶麦乳精。
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高粱饴,软软的,韧韧的,外面还裹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糯米纸。一口咬下去,从舌尖到喉咙,一直能甜到脚后跟。而那糯米纸则会贴在舌根或是齿背上,痒痒的,直到溶化。
母亲每天会给我们分上一把高粱饴,我和弟弟你一颗我一颗地平摊,一包糖足足吃了一个来月。在分糖的问题上,我与弟弟是很和谐的。当弟弟吃完的时候,我还有一小半呢,我会很大度地分给他一些。我不是不想吃,是舍不得。记得一次在父亲的煤矿俱乐部看《从大西洋底来的人》,一个同学分了我两粒鱼皮花生。我将花生放在嘴里盘了又盘,直到外面一层全化了,才恋恋不舍地嚼着咽下去。一集电视看完了,我的嘴里还有半颗没有动呢。对于珍贵的东西,我总喜欢珍藏,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直到今天,我还保留着师范练字时攒下的字帖,一堆的破旧不堪,但我像宝贝一样地收着,一心的舍不得。
单位为了让父亲好好休息,安排他去了毛主席的家乡疗养。父亲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一只随身听。这可是一个天大的惊喜,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礼物啊。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全村唯一的随身听,尽管他稍显简单,只能卡住半个磁带。
常言说得好,人靠衣裳马靠鞍,狗挂铃铛跑得欢。这随身听就成了我的铃铛,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显摆着。这可馋坏了弟弟,只要一空下来,他就要抢过去听一听。我常常借口学英语义正词严地拒绝他,小摩擦也就接连不断。母亲怕我们两个打起来,常常哄着弟弟,“你哥要学英语,等他用好了再给你听。”再看弟弟,气愤与无计可施全写在了脸上。
父亲只带回来了三盘磁带,一盘邓丽君的“靡靡之音”,一盘韩宝仪的“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音乐好听,但少了当时流行的《黄土高坡》的爽快和劲道。第三盘倒是让我第一次认识了腾格尔。邓丽君与韩宝仪在后来的电视里没怎么见过,但腾格尔老师却越来越熟悉。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似乎也没有多少变化。头顶上不多的几根卷发依然倔强着,坚挺着,而咬牙切齿的唱功亦没有因为年岁的增加而稍显吃力,反倒更加地炉火纯青了。
终于有一天,我和弟弟的争夺战发展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在一阵你争我夺之后,我一气将随身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摔坏算了,谁都别想听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有那样气急败坏的举动,要不怎么说冲动是魔鬼呢。
弟弟见我将随身听摔坏了,仰起脖子就号啕大哭。母亲见我摔坏了机器又弄哭了弟弟,操起根棒槌就追着我打,足足绕着老屋追了三四圈。
而弟弟呢,更是一头倔驴,一哭起来就像闸口放水,一发而不可收拾。母亲见弟弟没有一点想停下来的意思,就连连去哄:“别哭了,别哭了,好了,好了,我打了你哥哥了。”可弟弟还是仰天长啸,一点没把母亲的安慰当回事儿。一边哭还一边控诉:“我就是要哭嘛,我就是要哭嘛。”
“哭,哭,哭死拉倒。”母亲棒槌一扔,转身走开了。身后留下弟弟更加努力、更加肆无忌惮的哭声。
弟弟着实是哭上瘾了,一晃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声音依旧很大,但嗓子明显已经哑了。突然他喊了起来:“妈,妈,快来啊,我的手麻了,不能动了,快来啊!”母亲跑过来一看,弟弟两臂僵硬着,手指弯曲着,已经不能动弹了,就知道他哭够本了,该是收声的时候了。
母亲忍住不笑,故作惊讶,“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再哭就要死了。快,把眼泪擦了,上床躺着去。”
弟弟立即收住了声,爬到了床上。虽然浪头已经过去,但余波尚未平息。可能是这车刹得急了点儿,躺在那儿,身体还是一抽一抽的。
不一会儿,他睡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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