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瞥了一眼陆地,远方的圣雷莫只见一片朦胧的粉白和淡红。他假装随意地捡起桨,像是要把它放在双膝之间把玩。正当迪基褪下裤子时,汤姆举起桨,照准迪基的头顶打去。
“哎呀!”迪基发出惨叫,瞪着汤姆,半个身子滑出木质座位。他惊讶而无力地抬起苍白的眉毛。
汤姆站起来,又是一桨狠狠地打下去,像一根崩断的橡皮筋,释放出全身力气。
“上帝啊!”迪基喃喃地说,怒视着他,表情狰狞,那双蓝色的眼睛却已经眼神涣散,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汤姆又用左手挥动船桨,这次击中了迪基头颅的侧面,桨边砍出一道粗钝的血口。迪基在舱底扭曲着身子,喉咙里发出呻吟声,像是在抗议。这声音巨大而有力,把汤姆吓了一跳。汤姆用桨边捅击迪基的颈部三下,力气之大,简直像是用一把斧头在砍树。汽艇摇晃着,漾在艇弦边的海水溅湿了汤姆的脚。他又挥起船桨朝迪基的前额削去,只见一汪血从击打处慢慢渗出。汤姆举起船桨准备再砍时,他感到有些累了,但迪基的手还在舱底向他挥动着,伸直两条长腿挣扎着向他靠近。汤姆像拿起刺刀似的抓起桨柄狠命刺向迪基,这下迪基俯卧的躯体松弛下来,一动不动。汤姆站直身子,艰难地调匀呼吸。他朝四周张望,没有其他船只,一个都没见着,只有远处一艘汽艇像个小白点似的从右向左朝海岸驶去。
他放下木浆,扯下迪基的绿宝石戒指,放进自己的口袋。迪基手上另一只戒指戴得比较紧,但汤姆还是把它硬拽下来,扯得迪基指节处鲜血直流。他翻看了迪基的裤子口袋,里面有几枚法国和意大利硬币,他没动硬币,拿走了拴着三把钥匙的钥匙链。他又捡起迪基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给玛吉买的香水。他还从贴身里兜翻出香烟、银打火机、铅笔头、鳄鱼皮钱包和几张小卡片。汤姆将这些东西全部塞进自己灯芯绒外套的口袋里。接着他伸手去够绕在白色水泥锤上的绳索。绳索的一端系在船头的金属环上。汤姆竭力想将绳索从金属环上解开,但这却是个可恶的死结,由于海水浸泡,已经常年不曾解开过。汤姆使劲朝绳结打了一拳,得有一把刀才行。
他看了看迪基。他死了吗?汤姆将身子蜷伏在愈见逼仄的船头位置,仔细观察迪基是否还有一丝生命表征。他不敢用手去碰迪基,不敢去碰他的胸口或按他的脉搏。他转身死命狂扯绳索,直到发现愈扯愈紧才放弃。
他的打火机。他从放在船底的自己裤子里摸出打火机,点着火,将火苗对准绳索干燥的那段。绳索粗达一点五英寸,火焰燃烧得很慢,汤姆利用这个间隙又朝四周看了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位意大利船主能看见他吗?这团坚硬的灰色绳索非常不好点燃,只泛出点红光,冒出一点白烟,最后散成一缕缕细丝。汤姆用力一拽,打火机灭了。汤姆再次点着打火机,继续拽那团绳索。最后绳索总算松开了。汤姆顾不上害怕,将绳索绕了四圈,套在迪基裸露的脚踝上,然后打了一个又大又丑的结。他把结打得牢牢的,因为他不太会打结,怕打得不牢会松开。他现在已经冷静下来,思维变得连贯而有条理。他估摸绳索约有三十五至四十英尺长,而水泥锤的重量足以将尸体沉下去。尸体也许会漂一会儿,但绝不会再浮上来。
汤姆将水泥锤抛进海里,扑通一声,它沉入清澈的海水里,激起一团泡沫,消失不见。水泥锤越沉越深,直至将连在迪基脚踝的绳索绷紧。汤姆将迪基的脚踝顺势抬上船边,接着又拉起迪基一条胳膊,想让他身体最重的肩膀部位越过船舷上沿。迪基的手耷拉着,还有余温,对汤姆的行动并不配合。迪基的肩膀贴在船底,汤姆一拽,手臂像橡皮筋一样伸展开来,身体却不动。汤姆单膝跪着,托着迪基的尸体往船外举。汤姆的动作令船晃荡起来,他忘了自己在水上,而世界上唯一令他害怕的就是海水。汤姆思忖必须从船尾将尸体抛入海里,因为船尾更接近海面。他拖着迪基软趴趴的尸体往船尾移,绳索也跟着在船舷上滑动。汤姆根据水泥锤在水里的浮力判断它尚没有触底。到船尾后,这次他改为先抬迪基的头和肩膀,将他的尸体翻过来,一点一点往外推。迪基的头已经进到水里,腰部卡在船舷上,两条腿却像磁铁一样紧紧吸在舱底,任凭汤姆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正如刚才他的肩膀贴在船底一样。汤姆深吸一口气,使劲往外举。迪基的身体终于翻到艇外,但汤姆自己也失去平衡,倒在舵柄上,原本挂在空挡的马达,突然发出怒吼。
汤姆急忙挥手去抓操纵杆,但汽艇却已经发疯似的打起转来。瞬时间,他发现身下是水,伸手去摸船舷,可船舷已不在原处,摸到的还是水。
他已经落水了。
他大口喘气,纵身向上跃,想去抓汽艇,却没够着。艇身已经开始打转。汤姆在水中继续腾跃,却往下沉得更深。海水缓慢而致命地没过他的头顶,越过他的眼睛,令他来不及换气,就呛了一鼻孔水。汽艇却离他更远了。他以前见过这种原地打转的船: 除非有人爬进去关掉马达,否则它会一直转下去。此刻置身茫茫大海,他提前体会到濒死的痛苦滋味。他再次没入水面以下,海水灌进他的耳廓,阻隔了外界一切声响,连那疯狂的马达声也渐渐消失,他只能听见自己身体发出的声音、呼吸、挣扎和血液绝望的澎湃。他再次朝上挣扎,不自觉地向汽艇移动,虽然它还在转个不停,难以够着,但那是唯一漂浮的东西。在他向上换口气的工夫,尖锐的艇首从他身旁擦过两次,三次,四次。
他大声求救,却只换来一嘴的海水。他的手碰到艇身在海面以下的部分,却又被艇首那堪比野兽般蛮力的惯性推开。他冒着被螺旋桨叶片扫到的危险,疯狂地又把手伸向艇尾。这次他的手指碰到了船舵,他急忙俯身闪避,却没来得及。船的龙骨擦着他的头顶,从他上方越过。这时船尾又转了回来,他又试着够了一次,总算摸到船舵,另一只手抓着船尾的舷边。他伸直手臂,让身体与螺旋桨保持一定距离。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力气,让他纵身扑向船尾,胳膊搭上船舷;接着他伸手摸到了操纵杆。
马达开始减速。
汤姆双手攀紧船舷,逃离险境后的难以置信和如释重负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他才发觉自己喉咙灼热,呼吸时胸口刺痛。他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在船舷上趴了两分钟还是十分钟,什么也不想,慢慢积蓄力量,终于他慢慢地在水里腾跃了几下,跳进艇里,双脚还在船舷上晃荡。他就这样趴着,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手指下沾着迪基的血,混杂着自己口鼻流出来的海水,感觉滑腻腻的。他趴在那儿思考如何处理这艘血淋淋的、无法归还的船,思考自己过会儿怎么开启马达,思考返程的方向。
他还想到了迪基的戒指。他摸了摸夹克的口袋,戒指还在。戒指怎么可能会有问题呢?他本想朝四周张望,看看有没有船只从附近经过,但一阵咳嗽带出来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揉了揉眼睛。放眼望去,除了远方那艘小艇绕着大圈疾驰,再无旁物。那艘小艇并没注意到他。汤姆看了看艇底。这些血迹能洗掉吗?他以前听说血迹是最难清洗的。他原打算把汽艇还给船主,要是船主问起他的朋友,就说已经在某处送他上岸了。可是现在不行了。
汤姆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操纵杆。怠速的马达开始加速。他刚才还怕自己搞不定马达,但马达比大海更具人性,也更好控制,因此他也不那么恐惧了。他朝圣雷莫北边的海岸斜插过去。或许能在那儿找到合适的地点,某个无人踏足的小湾,他可以弃艇登岸。可是万一汽艇被人发现怎么办?那问题就大了。他努力地尝试冷静下来,但思维凝滞,不知该如何处理汽艇。
现在他能看见松树、一片空旷的褐色海滩和一片绿色的油橄榄地。汤姆驾着汽艇在这一带缓缓地沿折线游荡,留意是否有人。空无一人。他朝向一片浅而短的海滩驶去,谨慎地握着操纵杆,生怕马达再次不听使唤。接着他感觉到船首底部和海滩的摩擦。他将操纵杆推到“停止”位置,又用另一根操纵杆关掉了马达。他小心地下船,走进十英寸深的海水里,使劲把汽艇往岸上拽,接着又把两人的外套、自己的鞋子和玛吉的香水从船里拿到岸上。这个小湾宽度不足十五英尺,四下渺无人迹,令汤姆感到安全而隐秘。他决定沉船。
他开始捡石头,每块石头都有人头那么大,因为再大他就搬不动了。他把石头一块一块地放进汽艇里。最后他不得不捡小一点的石头,因为附近的大石头都被他捡光了。他马不停蹄地加紧干,因为他怕自己稍一休息,就会精疲力竭地倒地不起,落个被人发现的下场。等石头堆到和船舷齐平时,他用力推船下海,越推越远,直到海水从两侧漫进船里。船开始下沉,他还在往前推,一直推到海水及腰,船沉到他够不着的地方。他费力地走回岸上,脸朝下在沙滩上躺了一会儿,心里开始盘算怎么回旅馆,如何编故事以及下一步的行动: 天黑前离开圣雷莫,返回蒙吉贝洛,到了之后再继续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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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泰晤士报》
布局精准,书写风格突出,还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机敏。这是一部杰出的经典惊悚小说,成就远远超过其他同类型小说。
——《标准晚报》
勾起熟悉环境里面潜伏的威胁,帕特里夏·海史密斯的功力无人能出其右。
——《时代周刊》
海史密斯颠覆的笔调,引领着读者不知不觉就成了雷普利冷酷思虑的同谋。
——《每日电讯报》
一部堪称经典的杰出惊悚小说。
——《观察家报》
这是一个很扰人的阅读经验,但又令人不忍掩卷;论者大都归因于海史密斯处理人物的心理深度,她深明犯罪者天性中不可控制的冲动与自成一格的内在逻辑,描写得既可怖却又合情合理。而那些非理性的犯罪冲动又隐隐与我们内在的某些声音若合符节,让我们读后害怕起自己来。
——詹宏志
海史密斯擅写人物之异常的心理状态,步步为营、幽微复杂,气氛往往如乌云罩顶,对善恶的界定也常常与其他犯罪小说大异其趣。她 的作品总量不多,但以“雷普利系列”为代表的独特风格,得到诸多纯文学名家——如格雷厄姆·格林、朱利安·西蒙斯和乔伊斯·卡洛·欧茨的高度评价。同时, 这些小说以其强烈的画面感和震撼力吸引着众多电影从业者,大导演明格拉、文德斯和电影明星阿兰·德龙、马科维奇、马特·达蒙、裘德·洛都是她的忠实书迷, 他们协力创制出的前后几个“雷普利电影”版本,都成为脍炙人口的影史经典。
——读者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