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 本书是“蓝色东欧”译丛第5辑中的一本,也是国内首次翻译出版的罗马尼亚小说集。
l 本书收录了22位罗马尼亚作家的作品,可以说是罗马尼亚建国百年文学史上优秀短篇小说的一次巡礼。
l 书中所选作家的写作风格多样,包含了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意识流等,从中可以领略到20世纪罗马尼亚文学的多样风采。
《裸浴场上的交响音乐会——罗马尼亚20世纪小说精选》是蓝色东欧第五辑中的一本,精选了罗马尼亚20世纪各个时期著名作家的作品,基本代表了20世纪罗马尼亚文坛的成就,这是国内首次出版罗马尼亚小说集,从书中,读者也能领略到20世纪罗马尼亚文学的风采。
书中所选作家的风格多样,例如安东·霍尔班的《祖母准备死去》,是一篇描写小人物生活的现实题材短篇小说,通过对祖母言行的描写,栩栩如生地塑造了一个勤劳、简朴、善良、正直、胸怀宽广的祖母形象,同时也描绘出祖孙两代之间深厚的亲情,以及存在的代沟。斯特凡·勃努内斯库的《从前的暴风雪》则是一篇充满寓言和神话色彩,被罗马尼亚评论界称为“神话现实主义”的作品,作者通过一个关于暴风雪的小故事,进行了一系列形而上的思索,挖掘出一个个对于时间和认知的深刻哲理。例如格奥尔基·施瓦茨的《小小说选》,通过一系列以古赫和芬克为主人公的幽默小品文,描写了在超过了界限的绝对化的理性下,人会走向怎样的扭曲和荒诞,其对场景刻画的明快犀利,颇为耐人寻味。
毛衣
她星期一走,星期五回来。走时总是哭哭啼啼,仿佛是生死诀别。下一次再也不能忍受把我们单独撇下。 一星期内可能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也许在她离开的那些日子的尽头,将会出现奇迹,她不必再外出,同我们分离。老天可能突然开眼,我们所有的人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睡在一节真正的车厢里,而不是在天涯的荒野里,把我们像运来宰杀的牲口一样卸下的闷罐车。一列温暖明亮的火车,还有软席……和蔼可亲和彬彬有礼的阿姨们给每个人送上菜单,供大家挑选想要的任何食品,就像从另一个世界归来的旅客应该享受的那样。也许在星期五她必须回来时,这无边的灰暗天空最终轰然塌下,把我们吞没和埋葬,化为我们惊恐地等待着有朝一日将葬身其中而结束一切的灰烬。
因此,她总是那样忧心忡忡地急匆匆赶回来,喘着粗气,佝偻着身体,被肩上扛着的大口袋压得直不起腰来——那里面装着她为我们日夜辛劳的血汗。
她仿佛一个幽灵,干枯黑瘦。我们在窗口等待着这个幽灵从原野的烟雾中悄然出现,焦灼地走近。我们知道,她经过多少挣扎,恳求,最终才被允许走出营地,去周围的异乡人的村庄里干活。反正她没有办法,也没有地方可以逃跑,而我们只能留在营地里。爸爸的劳动每天只分得四分之一个面包。如果没有她,我们的生命早从一开始就会很快熄灭。
所以,他们允许她离开营地;他们要显示伪善的仁慈,等待着乞求,仿佛是在玩一个暂时值得容忍的游戏,然后再突然终止,怀着加倍的残忍和快意。
星期一到星期五,她在周围的异乡农民家里编织衣物,尽管她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我们知道,这个游戏随时都可能终止,不是在把我们分隔的泥棚里,就是在她为了挣得些许土豆、黄豆或者面粉,以及偶尔见到的奶酪、干李子、苹果,而默默地干活的温暖的房子里。只有她还相信,只要我们抓住或许能够拯救我们的任何东西,就可以逃脱命运的摆布。
总之,星期五意味着某种新生。仿佛我们又一次获得了死刑的缓期。她步履蹒跚,拖着被大口袋压得佝偻的身体,筋疲力尽地走向我们。重聚的喜悦是那样地强烈,以至我们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话来。而她像疯子一般久久地骚动不安,仿佛不相信再次找到和看见了我们。她虚弱地从这面墙跑到那面墙,满脸惊恐,不敢靠近我们。直到艰难地清醒过来,恢复了力气之后,才去解开扔在房间门边的口袋。当她低下身分配东西时,表明心境已经平静。
她像惯常一样把东西拿出来摆在地上,分成六堆作为六天的口粮:土豆,甜菜;三个苹果被单放在一边。除了惯常能够得到的,谁也不指望有其他的东西。她手抚着额头,蹲在口袋旁,疲惫得全身蜷缩着。“我还带来了点东西”,这未必是说一定有什么惊喜。我们不指望有什么新的东西,已经忘记了还有额外礼物的非分之想;对于她表现出的满足,我们并不感到吃惊。
她好不容易把它从口袋底里拉出来,仿佛要用尽力气抓住它的耳朵或者大脚掌举到面前。但她没有力气把它抱在怀里向我们展示,眼睁睁地看着它从自己的骨瘦如柴的手中滑落到袋口上。而落在袋口的东西显得更加厚实和沉重。
用不着说,只能是给爸爸的礼物;虽然它看来过于漂亮,或者恰恰是因为它在一刹那间显示出太大的诱惑力,足以使任何人感到艳羡,即使这个人只是在手里拿一拿,而不是获得它。它放射着绚丽光彩,仿佛一个将要拯救我们的魔法师在向我们显示他的万能。黑夜在我们周围扩散的只有烟雾、寒冷、黑暗,我们耳边能够听到的只有雷鸣般的鼾声、梦魇中的号哭、哨兵的吼叫、鸦啼和蛙鸣——我们久已忘记的这种点燃心底火花的声音。
她没有打开让我们看到它展开的全貌,但这无关紧要。很清楚,这是一件真正的礼物。如果我们还能看见并亲手触摸到这样的奇迹,那么我们的获救现在似乎更加接近了,或者说无论如何是可能的。
我终于忍不住走近去抚摩它。毛茸茸的,特别柔软,不由得促使你会不顾周围任何人的想法,想把它穿在身上。我用手掌理平它的袖子、领口。我把它绷紧,卷拢,它顺从地让我随心所欲摆弄着。我把它放平,展开,然后再放平;我把它拿起来,想走过去递给爸爸。如果她的声音没有及时制止我,那么我就会忘乎所以,像心中期待的那样认为事实上这是给我的礼物。
但是,如果它能受到所有人的艳羡,那么最应该得到它的理当是爸爸,因为他第一个在心头早就丧失了任何希望。
它很厚,看来很大,毫无疑问是特地为他织的。应该拿过去给他,拖延是徒劳的。
“不,不是给爸爸的,”她终于低声说,仿佛很内疚。
我困惑地站住了。怀里依然抱着它,它的色彩和温暖使人眩晕。我不由得对自己说,本来就不应该自作聪明,或者至少一开始就应该明白事理。
可怜见的,她终于想到为她自己做点什么。冰雪早已覆盖着草原的所有道路,这样的东西对于她比我们更有用。我本来就应该想到这一点,记得她离开时身上只披了一只麻袋片,而脚上裹的是几片破布。我不应该这样盲目,这样糊涂。懊恼使我几乎流下泪来。真舍不得松手放下,它显得那样柔软和顺从,但既然是她的东西,就不能再有什么异议。我把它展开,又看了一眼。它不再显得那么宽大。是为她自己织的,她总算也为自己的需要考虑了一回。
我转过身来,向蜷缩在似乎比较暖和的房间角落里的慈爱女神走去。
“毛衣是给玛拉的。”她说。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微笑还是在哭。
突然间仿佛一切黯然失色,我再也看不清她,看不见她究竟像我想象的那样在微笑,还是像以往发生过的那样颓然倒下。在我的心里和周围笼罩着一团阴暗的雾,或者甚至可以说天昏地暗。
不应该这样,但我依然久久地木然站着,把头贴着它的柔软的袖子和前胸,仿佛钻进了一个温暖的窝,再也不愿意出来。透过一层厚厚的舒适的毛线,它融入了我的肌肤,但冰冷的沉默不久变得越来越凝重,使人再也不能忍受;甚至连周围人的呼吸也停止了。
我转过身来,坚定地向玛拉走去。终于拿着它送到应该的去处。把它放在了小姑娘的怀里。
直到第二天,我才细看了它。它不再显得那么珍贵。首先可以明显地看出,它只是由一串串疙瘩联成的。我把它翻过来,指给玛拉看,要她相信确实是一个疙瘩连着一个疙瘩。仿佛只是用剩线头编织,勉强连接在一起。再者是颜色。一些地方的红颜色看来确实比较鲜艳。但另一些地方,却是斑驳杂乱,莫名其妙。白色夹杂着灰色和黑色;在一块黄色的斑痕的近旁是一块青色的印记,还有一块暗青色的斑纹;这边是一个灰色的条纹,还有一个紫色的李子,近旁却是一片褐色泥土的陈旧印子;那边是一个粉红色的火腿尖,挨着一个红黄两色的鸡冠。谁都能觉察到,显然不是为一个女孩子编织的。但我没有对她这样说。玛拉有着特殊的身份,家里人早就嘱咐我必须不惜任何代价加以呵护。
我们太爱她了,保护她远胜过保护我们自己——人们常常这样对我们说。不能告诉她毛衣太大了,埋没了她的整个脖子,倒像是为一个男孩子织的。也许最终她自己也会发觉毛衣不合身——她已经长大——但要发觉这一点,必须把它脱下来,有时间细细地看一看。毫无疑问,她可以随意做任何事情。如果她想要一直穿着,也只能随她便。至少在头几天,她是这样穿着睡觉的。确实,寒冷日夜把我们冻得发僵,特别是夜里。你多么想在自己身上多穿一点保暖,但一个同样的灾难——虱子在窥视着你。你不得不脱光衣服,浑身擦洗,再裹上干净的被子,这些被子尽管全是些破破烂烂的布片,但都经过沸水煮洗,而且每个缝隙和角落经过仔细检查,否则灾难就会降临。所以,我很清楚绝不能和衣连续睡三夜。而她恰恰又是被严加监管的对象。一出现营房的那一头有人病倒的传闻,人们就像疯了一样开始查看她:不但摸她的额头和脖子,而且久久地翻看她的眼睛、头发、指甲。一旦测出额头或者手发烫,将是何等的恐慌……
他们每一次小声地反复说,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生还。她是误入我们队伍之中的,如果失去的恰恰是她,而我们却活着回去,那么显而易见,我们似乎只关心自己的生命。也许她的母亲现在已经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正在往这里赶的路上,并且通过合法的文件来重新证明事情的真相。这个小姑娘同我们的罪罚毫无瓜葛,她是无辜的。她的母亲要把她送到离她所住的医院很远的一个朋友家里住几个星期。灾难却意外降临到她的头上,她被裹胁进了我们的队伍,一直来到这里。虽然一再抗议,却说服不了任何人,他们没有工夫分辨是非,他们不相信。当然,我们也是无辜的,大家都在呼冤叫屈,以此来重新点燃自己的希望。但这个不速之客的情况使所有人觉得更加严重得多。如果身份不搞清楚,这个不幸的孩子将继续同我们一起关押下去,那么大家一致同意,无论如何必须保护她活到最后一个,比所有人活得更长。为了不让小姑娘听见,他们在角落里低声耳语,想方设法守护她,不知道怎样讨她喜欢而又同时使她摆脱危险。从一开始我就应该能够猜到礼物只能是送给她的,是为了让她因此而由衷感到高兴。
直到第四天,我才能平静地观察它。不能再自欺欺人,确实是一个奇迹。真想把它要来哪怕是只穿一夜。如果我求她,她也许会借给我,甚至送给我。她一向同我很好。但我知道,不能这样做。不过,我可以不受拘束地一连欣赏它几个小时。即使是最灵巧的魔法师也不可能做出更高超的东西。一个个结使它更加牢固,而且集中在里层,增添了暖度,而外层面子显得光滑平整。至于颜色,可以看到许多颜料的奇怪岛屿,这里是黑色,那里是绿色,再过去是蓝色,你的手指和目光不由得任意漫游和深深地融化在其间,直至你又遇到巴掌大的一块红色,犹如非洲的沙漠,或者一角灰色云彩,衬托着阳光或是花朵的金色条纹。整整一天也看不够一片接着一片突现出来使你陶醉的这些新大陆。
我看着它,永无厌倦。我一直没有把它借来穿在身上,希望它在自己心里变得淡薄。在后来一个星期里,玛拉的脸颊出现了寒热的潮红。她终于脱掉毛衣,独自躺在窗口旁的角落里。我看着她,心里想着那件毛衣,但没有动它,尽管很想把它拿在手里。
玛拉感到越来越难受,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自从爷爷奶奶得病之后,我已经知道病情怎样开始,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很快就会死去,大家都爱莫能助。在清醒过来的时刻,她重新又变得活泼和多话,但我知道这只是假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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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裸浴场上的交响音乐会——罗马尼亚20世纪小说精选》中,我们听出了各种语调,感到了各种气息,看到了各种风格。反讽,神秘,幽默,魔幻,沉重,哲理,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派,等等等等,正是这些写作上的差异,让他们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对于文学而言,发出自己的声音,是多么的重要。而不同的声音的交融,便让文学有了交响乐般的丰厚,以及马赛克似的绚丽多彩。
——高兴(著名翻译家、《世界文学》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