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阵风
一
斯特凡醒来的时候,一道阳光正在他窗前的马鞭草之间闪烁,犹如一群绚丽的女精灵。我们的诗人用眼睛注视了一会儿在阳光里飘浮的尘埃,以为自己仍在做梦。我想他甚至又会睡着了,这时从附近花园里传来了鸟儿的叫声,使他坐了起来。
斯特凡用喜爱的目光瞥了一眼他的全部财产。他的玫瑰正随着黎明开放出新的花朵,他心爱的书籍则是另一些永不凋谢的玫瑰花。我应该承认这一点,尽管有可能会使绘画爱好者们不喜欢我的诗人。他的房间并非脏得要命,桌子的四条腿还很结实,如果仔细找找,就会发现还有两把椅子。
我决不想在夫人们面前为我的主人公开脱。真可惜,他一向抽烟,这个不幸的人抽得很凶,所以他一起床就奔向他的烟斗,带着明显的满意神情塞满烟丝,随即快乐地把自己包裹在一层厚厚的烟雾之中。他坐在小桌子面前,桌上是一片最富诗意的凌乱,只有书、纸、鹅毛笔和铅笔。拉辛十分吃惊地被压上了一本维克多·雨果,莎士比亚、但丁、拉伯雷、塞万提斯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挤在这儿。上个月写的十四行诗被昨天写的八音节诗盖住了,散文和诗歌的稿纸混在一起。一切都乱七八糟,而以后房间的主人就要从这些乱糟糟的纸页中创造一个世界,也就是出一本书。在这些可爱的小花之中有那么一部手稿,摆出一副学究的架势,鼓起了它的页码,居高临下轻蔑地瞟着一切抒情诗和诗体书简。这绝不是一位肥胖的先生,而是斯特凡正在创作的一部悲惨而又恐怖的五幕剧。可爱的读者,为了使您明白这个剧本的傲慢和愚蠢,我想用您作一个比较。当肥胖的D夫人额头扎着饰带和羽毛,穿着像意大利教堂的圆盖那么宽大的裙子走进舞场时,当她在如此柔弱和优雅的您的身边经过,自以为用傲慢的一瞥把您压倒时,您微笑了,在心里说分量不成其为美,而且谢天谢地,有许多骑士宁可要一朵芬芳的紫罗兰,也不会要一朵硕大而没有香气的金盏花。这就是这个剧本所应该有的感觉,还是去对傲慢的人讲讲这番道理吧。
当烟斗熄灭的时候,斯特凡像一个古代的神灵一样逐渐从烟雾中显现出来。抽烟是他写作之前的洗手,手艺高明的厨师在操作之前都要洗手,或者不如说是应该洗手。他在写作之前是抽着烟作准备,驱除一切杂念。他拿起鹅毛笔,写了剧本中的一句诗,要寻找一个韵脚。韵脚押不好,它总像个进行反抗而又反复无常的奴隶:要么溜掉了,要么出现了也只会干扰他的思考。斯特凡却把它当作一个溺爱的孩子,先在天花板上找,然后在地板上找,再后来就到墙壁上去找。他的目光终于停留在窗户上,蔚蓝的天空闪耀着五月的美好的阳光,微风吹拂着青枝绿叶,有一只麻雀,这是巴黎的夜莺,在一只花瓶上叽叽喳喳、跳来跳去。我们的诗人忘了他的剧本,他向前走去,在鸟儿面前把面包掰碎,它不但不害怕,反而像招呼他过去。
“我把你给忘了,我的小寄宿生,”他对它说,“唉!你不懂一个剧本是怎么回事,你!在美好的早晨,整个大自然都在令人微笑,你从来没有想到要哭泣,而是钻到树荫里去和你的女伴嬉戏。你啁啾呜叫,和花儿玩耍,自由快活地在空中飞翔,为阳光和花香所陶醉。你是一个动物,你很聪明,知道去爱。而我呢,我是一个才子,我却是一个笨蛋,在写一个剧本。去吧,去吧,我的小朋友,去欢笑和歌唱吧,我可是要试着哭出来。”
鸟儿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情地瞥了他一眼,然后飞去了。当它消失在附近树丛里的时候,斯特凡又找起顽皮的韵脚来。
我不知道一位调皮的仙女把这个见鬼的韵脚藏在哪一朵玫瑰花里,微风把它放在哪一只尺蛾的翅膀上带走了,只见我们的诗人在椅子上转来转去,用双手捧着额头,但是徒劳无功,一无所得。他又开始他的老一套,看看天花板,然后看看地板,再后来看看墙壁,看看窗户。那一天显然是消遣的日子。一只漂亮的白蝴蝶围着一朵玫瑰花飞舞,颤动着停留一会儿,接着又飞起来。我们的诗人对空中的孩子一贯非常喜爱,于是又忘了韵脚,目光和思想都只关注着这只轻盈的昆虫了。然而情况变得复杂起来,第二只蝴蝶忽然飞过来争夺这朵花,第一只蝴蝶则捍卫着它心爱的人儿。这两名战士为了美而争执起来,而且没有什么比这种优雅而轻柔的攻击、比混在一起在阳光下迅速挥动的洁白翅膀更为迷人的了。它们盘旋着,缠在一起,随风飘荡,又突然飞回来围着玫瑰花这个胜利的奖品打转。飞得最快的那一只急于亲吻花朵,便停在湿润的花冠上不再离开,直到对手的翅膀碰撞它,把它从爱情的宝座上推翻。随后它们又飞了起来,重新缠在一起,而获胜者便再一次对花朵爱抚了片刻。
斯特凡微笑地注视着这场优雅的角逐。忽然一阵更厉害的风把蝴蝶刮得远离它们所想的夫人,两位风流的骑士便战斗着离去了。对这些美丽的求爱者深怀好感的年轻诗人,跑到窗边注视了它们一会儿,最后看到它们消失在他屋顶下面鲜花盛开的花园里。
这个屋顶位于一座高大而漂亮的房子的第八层,面对着一块开阔的、种着树木和绿篱的土地。阳光在闪着露珠的浓荫中快活地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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