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犹在镜中
犹在镜中我想恋爱,想被人爱,想被人需要。我想有自己的孩子……然而我知道,我不想只是找个男人嫁了,然后为他操持家务,成为他孩子的母亲,而自己什么也不是。我想为自己的人生做点儿什么——有自己的嗜好,获得成功和名望。
——贝蒂·戈尔茨坦《犹在镜中》(1938年)
(Betty Goldstein, “Through a Glass Darkly”,1938)
贝蒂·弗里丹还在高中时就决定了要如何度过她的人生。她想要结婚、生孩子,这都与当时的社会价值观相符。然而,她还想要更多,她想投身那些能够让她获得成就感的活动和职业,最好再能为她带来一定的社会认可。在此后的六十五年里,贝蒂·弗里丹从未动摇过当时的决定,她无法犹豫——她的价值观和抱负早在生命的头十七年里就已经树立了。
1921年2月4日,贝蒂·弗里丹出生在美国伊利诺伊州皮奥里亚市的普罗克特医院(Proctor Hospital),取名伊丽莎白(贝蒂)·娜奥米·戈尔茨坦(Elizabeth (Bettye) Naomi Goldstein),是戈尔茨坦夫妇的第一个孩子。18个月后,她的妹妹埃米(Amye)出生,1926年,家中又迎来了弟弟小哈里(Harry Jr.)。贝蒂在伊利诺伊州皮奥里亚市度过了她生命的头十七年半,这段生活以及犹太移民女儿的身份都是塑造她孩童时期的认知、学生时代的个性以及成年后在政治上的激进态度的关键因素。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皮奥里亚都被认为是美国传统价值观的阵地,这些传统价值观是从早期的欧洲移民那里一脉相承下来的思想传统——信奉基督教新教,遵循开国者关于自由与平等的政治主张。贝蒂生活在皮奥里亚时,犹太裔及非洲裔居民各占10万城市总人口的3%。作为少数族裔,生活在这座城市的犹太人意识到他们必须克制甚至抛弃自己的文化、宗教传统而去追求经济上的成功并获得社会认可。贝蒂的父亲哈里·戈尔茨坦(Harry Goldstein)先生显然深知这一点。
哈里·戈尔茨坦(1881~1943)是一个成功的移民。他出生在基辅市附近的小村庄,家里有13个孩子,他是老大。哈里的父母担心发生反犹太人的极端行动(即针对犹太人的有组织的大屠杀),决定离开俄罗斯,哈里也随之来到美国。和许多东欧犹太人一样,戈尔茨坦一家相信美国远离极端的反犹太主义,是安全的天堂,并且他们还能维护自己的不可剥夺的权利。这家人倾尽所有,搬到了密苏里州的圣路易丝市,心里充满了希望。哈里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决定自食其力并搬到了皮奥里亚。为了挣钱,他推着手推车在市区购物中心的街角叫卖领扣。
戈尔茨坦移居皮奥里亚市显然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这是伊利诺伊州的第二大城市,人口逐年增长,经济基础多元而稳固。二十五六岁时,哈里已经攒够了钱,在他曾经叫卖领扣的地方开了家珠宝店。他成了家,但妻子几年后就过世了(尚未有关于戈尔茨坦第一任妻子的信息)。因为客源稳定,哈里在三十多岁时就已经在生意上取得了显著的成绩: 广告称戈尔茨坦的商店是“中西部最好的珠宝店”。在贝蒂的记忆里,这家店就是皮奥里亚市的“蒂芙尼”。
贝蒂的母亲米丽娅姆·莉娅·霍维茨·戈尔茨坦(Miriam Leah Horwitz Goldstein)(1898~1988)是桑德尔(Sandor)和伯莎·霍维茨(Bertha Horwitz)的独生女。这夫妻俩也是犹太人,为了躲避贫困和压迫才离开故土匈牙利的。19世纪80年代,年轻的桑德尔来到圣路易丝市,进入了医学院。90年代,他又来到皮奥里亚市自己开业,娶了米丽娅姆的母亲。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霍维茨医生成了军医队的一名中尉。战后,他又加入了美国退伍军人协会(American Legion)皮奥里亚分会,成为最活跃的成员之一。为了表达他坚定的爱国主义情怀,霍维茨总在独立日和退伍军人节自豪地戴上军帽。
米丽娅姆·霍维茨在皮奥里亚市出生并接受教育,她已经成年的孩子以及那些熟识她的人都觉得她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待人苛刻的人,也承认她小巧的身材、棕色的眼睛、深色的头发都很引人注意。米丽娅姆在20世纪50年代前一直住在皮奥里亚。高中时,她表示想要就读史密斯学院(Smith College),但她父母认为在皮奥里亚市的布拉德利学院(Bradley College)念两年就够了。尽管很失望,但米丽娅姆没得可选,只好去了布拉德利。毕业后,她进入当地一家报社担任女性版面的作家和编辑,她很爱这份工作。
米丽娅姆是怎样认识哈里·戈尔茨坦的,我们无从得知,但他们决定于20世纪20年代早期结为夫妻。米丽娅姆的父母反对这桩婚事: 首先,戈尔茨坦是一个鳏夫,比他们的女儿大20岁;其次,米丽娅姆在美国出生,又取得了大学学位,而戈尔茨坦生于俄罗斯,几乎没有接受过正式的教育,就连说话都带着浓重的乡音。决心已定的米丽娅姆不顾父母的反对,于1920年2月3日同戈尔茨坦结婚,此时距她22岁生日只差几天。
尽管是第一代移民,哈里·戈尔茨坦却和他的妻子及亲戚一样,很期望被皮奥里亚土生土长、经济富有的上层中产阶级所接受。他加入了改革派犹太教,并且像皮奥里亚的成功商人一样参与社会和经济事务。戈尔茨坦也意识到,想要被上层中产阶级接受就意味着他新婚的妻子必须放弃报社的工作。他告诉米丽娅姆,“皮奥里亚最好的珠宝店”的老板得有一个不必工作的太太。
多年以后,米丽娅姆表达了对被迫停止工作的不满。但身为一个新婚妻子,她和她的丈夫一样,也想被当地的主流社交圈接受。何况,她很喜欢自己的新身份——22岁的米丽娅姆已经成了皮奥里亚市一位事业有成、富有、令人尊敬的商人的太太,这使她很有可能成为当地报纸社会版上的人物,而不是报纸记者。这样的机会对于米丽娅姆这样自知富有魅力和美貌并已习惯受到关注的年轻女士来说极具诱惑。
1924年,戈尔茨坦一家朝着融入上层中产阶级社交圈的目标又迈出了重要一步: 他们买下了位于布拉夫斯的一处房子,那里是当地最富裕的社区。尽管戈尔茨坦还负担不起面朝伊利诺伊河谷的维多利亚式豪华别墅,他们还是买下了正对着300英亩布拉德利公园的一座砖式房子,这座房子视野开阔,还有儿童游戏场和一个露天舞台。米丽娅姆在屋子里放了一架斯坦威袖珍型三角钢琴,在餐厅放了一张雕花的木制十二人餐桌。戈尔茨坦家雇了一个厨师和一个女佣,有些情况下还会雇一个临时司机。
从乏味的家务劳动中解脱出来后,米丽娅姆得以为家庭和自己建立起一个社交形象,在贝蒂眼里,她的母亲表现得完美无缺。如同这一阶层的其他女性,米丽娅姆打高尔夫和桥牌、骑马、游泳。她参加了两个犹太女性团体,又加入了当地的社区福利基金会(Community Chest)。她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和女性朋友举办阔绰的午宴和雅致的桥牌聚会。米丽娅姆也花相当多的时间和金钱来保养让她骄傲的容颜。她热衷于购物,雇裁缝度身定制套装和裙子,自认为是皮奥里亚市值得大家追随的时尚界领军人物之一。
哈里·戈尔茨坦作为一个俄罗斯犹太移民,很为能在布拉夫斯买下房子而自豪,而米丽娅姆,匈牙利犹太移民的女儿,同样也很享受成为当地最成功、最时髦女性的感觉。为使梦想成真,戈尔茨坦夫妇申请成为皮奥里亚乡村俱乐部的会员,这是城中最有声望的俱乐部,然而他们还是因为犹太人的身份被拒绝了。这一经历使戈尔茨坦夫妇意识到身为犹太人的他们仍处于社会精英阶层的边缘。
年幼的贝蒂并未注意到父母的沮丧。她每天早晨七点起床,总是和妹妹比赛谁先穿好衣服,以便可以在早餐前和父亲散步。晚餐后,他们一家人常常会开车穿过布拉德利公园的空地兜风。在一天结束之时,贝蒂的父母会聆听她的晚祷。她首先背诵传统的犹太祷词“听着,哦,以色列;主是我们的神,主只有一个”(Shema Yisrael)原文为Shema Yisrael:“Hear O Israel, the Lord our God, the Lord is One.”这句祷词被视为对信仰的声明,是每个犹太孩子学会的第一句祷词。,接着再做传统的基督教祷告“此刻让我入睡”。
让贝蒂开心的是,她的父母用孩子们最喜欢的传统方式来庆祝圣诞节。贝蒂相信圣诞老人会来,她会把袜子挂在壁炉架上,琢磨圣诞老人究竟如何从细细的烟囱里下来。圣诞节的清晨,贝蒂总是和弟弟妹妹们坐在楼梯顶焦急地等父母示意他们查看圣诞老人带来的礼物。父亲更希望孩子们遵循他们自己的宗教传统庆祝光明节(Hanukkah,犹太教节日),可对贝蒂来说,在烛台上点燃8支蜡烛远不如圣诞老人的到来有趣。
在贝蒂的少年时代,戈尔茨坦一家常到威斯康星州海沃德市的圆湖(Round Lake)垂钓营度暑假。哈里之所以选择这个度假点是因为他喜欢钓鱼,他也同贝蒂一起分享这份愉悦。“我父亲会带上我一起去钓鱼。”她后来写道,“我记得那种激动,梭鱼或鲈鱼上钩时的那种感觉,鱼竿一弯,你用力向上一拉然后开始收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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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女性可以影响社会,并被社会所影响,那么我的写作将毫无意义;最终,女性会像男性一样有权力做出选择,创造自己的天堂或是地狱。
——贝蒂·弗里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