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相亲,过程与气氛和我所预想的完全一样,但是结局却是万万也没有想到。
我问我最好的朋友泼鸿:“他是嫌我长相差,还是嫌我身高矮?”
“肯定不是你这仙女长相入不了他眼的问题,他当初看了你照片第一眼,就满口答应要来跟你见面。但身高也不是问题,你一米六五,他一米七,你踩上高跟鞋比他还高呢。”
“所以他就是嫌弃我比他高。”
泼鸿一脸正经地说:“非也!越是矮个子的男人,越是喜欢高个子美女。”
“那你是拿了我PS过的照片给人家看的吗?”我觉得有些泄气,这次相亲是我跟泼鸿提议的,可是结果却让我大受打击。
“没有P过啊,是我跟你的合影呢,去年秋天拍的,全身照,你长发披肩,穿着背带牛仔裤与白衬衫的那张,那时的你和现在基本没什么区别,皮肤满满的胶原蛋白,青春靓丽,明眸皓齿,所以你千万别被他打击到了,要对自己有信心。”泼鸿颇费唇舌地跟我解释着。
但是经她这么一说,跟我相亲的人之所以看不上我,我大概心里有数了。
虽然泼鸿总说我貌似貂蝉,才比清照,但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追求者。在二十三岁的这一年,我让泼鸿给我介绍男朋友,对方是一个外貌普通、身材稍胖的小公务员,对方初见我时眼中盛满了惊艳之色,但最终人家还是嫌弃我,我如此没有异性缘,大概只有那一个原因。
我的学历太低了!
可是学历低的人,难道就不配拥有爱情吗?
“我倒是很诧异,你居然想着要我帮你介绍男朋友。”泼鸿含着冰激凌跟我说。她已谈过多场恋爱,目前也是单身。
我其实并不想谈恋爱,我只是想在他回来之前,找到一个防护盾,能护住我摇摇欲坠的心。但后来事实证明,任何人都护不了我的心,除了他。
Chapter1细雨时节又逢君
“成墨回来了。”妈妈在我准备离家上班时,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一顿,成墨,他真的回来了?
“不就是一个保姆的儿子,回来了就回来了。”我用淡然无波的表情,覆盖住我翻腾不已的内心。
我瞄了一眼我爸,他的双目自他手执的报沿上方,正不悦地盯着我。
我忽略掉他的不痛快,我行我素,拿着我那个背了四年、边角已现磨损的包包出了门。
关上家门,才发现外面飘着细雨,我忘了带伞,却不想转身回屋去拿。现在我的父亲肯定在跟我母亲抱怨,抱怨他为什么会生了我这样一个女儿。
都是因为成墨,因为他--寄生于我家十多年的外人,我才会跟我的父亲起冲突。
我冒着纷飞的细雨,一路步行至公交站牌,路上行人匆匆,在这氤氲的雨雾中青影重重。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脸颊,我的头脑一片混沌,脑海中不断被他要回来的信息翻搅出过往破碎不堪的画面来,让我头痛不已。
我的父亲,爱别人的子女甚于自己的亲生女儿,当然,如果他博爱到能不独子其子地将任何一个无血缘关系的人当作自己子女一样疼爱,那便没关系,但偏偏不能唯独对成墨那般好。
因为成墨是个卑鄙、虚伪、狡诈、死皮赖脸的家伙!而且,他还有一个不知廉耻的母亲。
下了公交车走上不远,便到了我上班的商场,我在这个商场的一家鞋店做导购,每天的工作就是为客人挑选鞋子,然后蹲在客人面前替人脱鞋、穿鞋。我没有计算过我一天平均要蹲多少次,但是这几年反复的蹲站,让我终于在今年成了这家店的店长,还加了薪。
我作为一名导购员,是这个社会最基层的劳动者,拿着微薄的月工资,做着最不耗费脑力的机械简单的工作,却总是明里暗里鄙视着我家保姆的儿子,那个既有长相又有学历,还有留学背景的男人。
我的同事都不知道我的家境殷实到能请得起保姆,养得起别人的老婆、儿子。因为任谁都无法想象,全国排名前十的高校的副校长,他的女儿只有高中文化水平,且是一名商场的导购员。
我大概是我父亲这辈子最大的污点。我母亲多次让我续学,以谋求一个好的前程,不要让我父亲在他的同人面前太丢面子,可是我不惜自毁前程,偏偏要和他作对到底。他有的时候怒极攻心,指着我大骂。每每我看到他一改斯文儒雅的模样,转而暴跳如雷,我便既痛快,又痛楚:究竟何时起,我跟我父亲的关系变得如此对立了?
而他所收养的他家保姆的儿子,却依靠他的资助,出国留学,进了全世界数一数二的名校,现如今已学成回国,风光无限!
他是我父亲的骄傲,自从我变成不肖女之后,我父亲总是对外宣称,成墨是他的儿子,他最骄傲的儿子。
我也曾一度怀疑,成墨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的私生子!
今天不是周末,逛商场的人不多,店里播放着轻缓的音乐,我的思绪似乎也被拉扯得很长很长。
我想起那一年,我看着那个女人一边哭泣一边将头靠向我父亲的肩头,而我父亲毫不推拒地拥着她;又想起那一年,他们初来我家时,那个男孩儿一脸讨好的笑容,我母亲欲言又止的叹息。还有我,这十多年的固执倔强……
他如今回来,又算什么?事隔几年,他的回归,只会将我与父亲的矛盾再次激化,将我家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平静碎裂化而已。甚至,我已失眠多日。
睡不着的时候,我眼前常常浮现成墨二十多岁时的模样,他鹤立鸡群的身高、干净明朗的面目、温暖柔软的嘴唇……
等我发现他在我心中居然会是这般美好的模样时,我便又气恨自己,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过了四年,我竟淡化了成墨和他母亲曾留给我的伤害。
我曾经冲着他和他母亲的背影,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不会放过你们!”这才几年?我曾经打算跟他斗到底,是这一辈子都要斗到底。
播完一首歌,进店的顾客看了一圈,又走出鞋店,我正百无聊赖时,突然听到同事万芳芳叫我,我抬头望去,她指指柜台外面说:“有帅哥找!”
我顺着万芳芳手指的方向,看向前来找我的人,只见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中央,长身鹤立,气度非凡。我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几年未见,他的模样有了不少变化。
他的眉眼不似前几年般柔和,下颌侧面也显露些刚毅的味道;他的身量更高了,比我记忆中的他成熟不少。从他一身精致又内敛的穿着上看,我已经察觉出他此行的目的--衣锦还乡的人是来显摆他的风光了。
“成春。”我唤道。
他瞧见我时,眼眸中的光亮大盛,抿着唇,双眸定在我的脸上,半晌无声。
我知道他虽表现得波澜不惊,但心中肯定恼怒至极。
以前就是这样,每每遇到我挑衅他,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忍无可忍时,便握紧拳头向我扬起,但总不敢落下,最后便冲我大吼一声,愤然离去。
那时,便是我最开心的时刻,我从来不会担心他的拳头会落在我的身上,因为他肯定不敢啊,他得思量思量,他和他母亲还得依靠我家生活呢,他上最好的学校,需要我父亲的资助。
成春是他的本名,他初到我家时,他的人,跟他的名字一样土!
我父亲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替他改了名字,叫成墨。
我父亲作为他的养父,多尽心哪,我总是在想,他为什么不替成墨将姓氏一并改了呢?
成墨放下抱胸的手,一手随意插兜,缓缓朝我迈近。
他身上的衬衣雪白,硬挺的领子服帖地围着他颀长的脖颈,松开的领口处露出他突出的喉结,西装外套的板式十分有型。他的肩膀和发丝上被雨水微微地打湿,西裤中线熨得笔直,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衣冠楚楚的海归学院气派,我这一身商场导购员的廉价打扮相较于他的精致考究来,等次分明啊!
我爸对他真好!
高考成绩出来时,我爸怒极地指着我道:“从现在起,我不会再供养已满十八岁的你,你休想再从我这里拿走一毛钱,你的吃穿用度、生死养葬,全部由你自己负责!”
从那一天起,我脱下了我大小姐的衣裙,换上了廉价的地摊货。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收入,找工作处处碰壁,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廉价劳动力的工作,却又遭人欠薪,现在的导购员工作,是我所能找到的最稳定、最可靠的了,但是收入仍然微薄。
我的父亲啊,我每个月两千多的工资,要向他上交百分之五十用于我的食宿,可是这个保姆的儿子,却拿我上交的钱财买了这一身行头,这怎么能不让我对他有恨意呢?
“工作都四年了,你怎么还长不大呢?”他睨着我的眼神,跟十多年前一样,他一直觉得我幼稚、野蛮、任性。
“你倒是老了很多。”看他的眉心,那道竖纹多深哪!
他垂着眼眸望着我,问:“什么时候下班?”
我不正面回答,反问:“你回来做什么?”
他微掀眼皮,沉思片刻,道:“结婚。”
“哦?不是回来报恩的呀?就算不报恩,也该报效祖国啊!黄长玥是怎样教育你的?他天天跟别人炫耀他有一个好儿子,将来必是栋梁之材呢!”我对他极尽嘲讽。
“你就在这里工作了近四年?”他不理睬我的嘲弄,将视线放在我身后的鞋店。
我回首望了一眼我工作的地方,干净整洁,商品码放有序,有轻音乐,还有空调,没什么不好。
“这是劳动人民劳动的地方,虽然社会贡献性没你的大,可是勤劳不可耻。”我没什么让他看不起的。
趁他仍在四下扫视,我又近距离地打量了他一番,忽略掉包裹着他的那一身“金缕衣”,我发现他不但眉间的纹路加深了,脸部的线条也硬朗了许多。而变化最大的,应该是他的声音,四年前他二十一岁,就早已过了变声期,可是现在的声音,比起那时,俨然又要低沉上好几个调。
他突然冲我笑了一下,我一愣,他刚刚是冲我笑吗?我多久没看见过他的笑容了?似乎只是他初到我家来的那段时期爱笑,后来,再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两个一见面就是大动干戈?
当然,刚刚也有可能是嘲笑、讥笑,这不就是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我伸出手来,道:“请帖给了我就快走吧。”
他收住笑容,拧着眉头,不解地看着我。
“你的婚礼,我不一定会去参加,当然,如果我去观礼,你便要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定我是去闹场子的。”
“我不是来给你送请帖的。”他微微退了退身体,将与我的距离拉开了一点儿。
我身后有其他卖场的同行跟我打招呼,神情暧昧地望着成墨笑。
“那你来干什么?”我扭头看着她们一边交头接耳,一边不断向我们指指点点时,不由得更加讨厌起他来。
“我就是来看看你而已,一诺,我想你了。”他说。
我心中一震,在他的双眸中有着一本正经的坚定。不过,他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包括一本正经的虚伪,一本正经的狡猾。我更相信,他来看看,是来看我有多么地不如意,多么地狼狈。
事实上,我过得尚可。我对我的生活从来没有像他们那样要求得理想化,不管是当教授,还是当老板,都不是我所追求的,他若是来看我不顺遂的模样,那他便来错了。
也许,他只是想要我明白,当年我的行为是错误的。在他看来,为了与自己的父亲对抗,鲁莽地在高考时将所有科目的试卷都交了白卷的我,会在多年后的今天,悔不当初。但是他也错了,依我的性格,即使时光倒流,我仍然会那样,再过一百年,我还是会那样。
四年而已!当初,父亲以为我顶多熬不过一年,便会服从他的管教。我妈常偷偷地跟我说,其实我爸一直都为我保留了一条很好的出路,只要我服软,我马上就能跟成墨一样,出国留学,镀金镶钻,无须再劳累奔波。但是一年又一年,四年了,父亲看我的眼光从愤怒慢慢转变成了死灰般的失望,而我对他的心态也从仇恨变成了陌生人般的冷漠,那条他为我安排好的一帆风顺的道路,始终只有成墨一个人走得欢畅安然。
我妈常说,父女怎么会有这样深的仇?
本来是没有的,是因为成墨母子才有的。
“我偶尔也很想念你,想着你不回来便罢了,若是还敢回到我家来,我仍然不会放过你!”我扬着下巴,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显得强势一些。
成墨垂着眼眸,视线放在我的鼻尖以下,好一会儿,我看着他的喉结微微一动,接着他的唇部线条柔和下来,开口道:“很高兴,你会想念我。”
他看完了,便离去了,他走得步履轻松,可是我却因为他的到来而狂躁了一个下午。
万芳芳八卦地问:“一诺,你怎么会认识那样的人哦?”
“哪样的人?”我不高兴地反问。
“跟我们完全不一样的人啊!模样好,穿得好,气质也好,光是看外表,就让人觉得既有家产,又有学识。”万芳芳形容起他来,眉眼都带着笑。
“有学识?有家产?”我笑着睨她,道,“你看人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难道不是?”万芳芳刨根问底。
“不是!”
“那他是做什么的?”
“吃软饭的!”
我恶毒地笑,没错,成墨,自他七岁来我们家开始,就一直是个吃软饭的!
万芳芳有些无法接受地自言自语:“原来是这样啊!可我怎么觉得不像啊……”
我看了看时间,捋了捋颊边的发丝,收工,下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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