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凯里是当代澳大利亚文学的领军人物,他的代表作《奥斯卡与露辛达》(同名翻拍电影获1997年奥斯卡影片奖)和《凯利帮真史》获得过布克奖,凯里多年来也一直是诺贝尔文学奖的有力竞争者,在中国读者群中有一定的影响力。
《眼泪的化学》入围2014年度国际都柏林文学奖,是一部以博物馆为背景的小说,并带有一定历史悬疑色彩,小说的可读性强。
《眼泪的化学》延续了彼得·凯里前作的怪诞幽默与奇思妙想,兼具寓言式小说和科幻小说的特征。故事讲述了伦敦某博物馆女钟表学家凯瑟琳怀着情夫猝亡的心理巨痛,奉命对一尊奇巧神秘的古代机械装置“天鹅”进行修复。在对文物的复原过程中,她鬼使神差地挖掘出这尊“天鹅”背后的秘密:那是许多年以前隐藏于德国黑森林的一座神秘小镇,一段机械制造与人性情感交织在一起的神奇传说。“天鹅”复原了,但那段传说却疑窦丛生、谜团未解,亦如现实中的工匠,修复得了器物,却修复不了传说与情感。
《眼泪的化学》:
凯瑟琳
死了,都没人告诉我。我走过他办公室,他助理正嚎啕大哭。
“怎么了,费利西亚?”
“噢,你没听说吗?廷德尔先生死了。”
我听说的是:“廷德尔先生弄伤了脑袋。”我心想,看在上帝分上,振作点儿。
“他在哪里?”这话问得唐突。马修·廷德尔跟我做了十三年的情人,但他是我的地下恋,我也是他的。平日里我躲着他助理。
这会儿她的口红花了,她的嘴抿紧,像只难看的袜子。“他在哪里?”她抽噎道,“好一个可怕、可怕的问题啊。”
我没明白。我又问了一遍。
“凯瑟琳,他死了。”说完她又是一阵痛哭。
我迈进他办公室,仿佛是要证明她弄错了。人不能就这么死了。我的地下情人是个头面人物——金属专馆的馆长。桌上是他两个儿子的照片。他那顶傻气的软花呢帽子搁在架上。我一把抓起它。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当然看到我偷拿帽子了。我已经无所谓。我飞奔下旋转楼梯,冲到一楼大堂。在那个四月天下午的斯温本博物馆,乔治王朝时建的展厅里穿行着日以千计的游客和八十位同事,却无一人对刚才发生的事有丝毫知悉。
一切看来一如往常。无法相信马修不在那儿,正等着吓我一跳。他很特别,我的爱人。他皱眉时,大鼻子靠左有道垂直的皱纹。他的头发浓密。他的嘴巴宽大、柔软而温热。他当然结婚了。当然。当然。我初次注意到他时他四十岁,七年后我俩成了恋人。当时我才三十不到,还算得上个怪人,因为是博物馆破天荒头一位女钟表专家。
十三年。我的一生。与他共度的时光我永远活在美好的世界里,SWI,斯温本博物馆,伦敦一处近乎隐秘的宝库。此处的钟表学部颇了不得,钟表、机器人和其他发条机械藏品举世闻名。要是你在二〇一〇年四月二十一日来过,没准儿你见着我了:高个女人,优雅得异样,花呢帽子在手里揉作一团。可能我疯疯癫癫的,不过大概跟我的同事——各种专馆馆长和管理员——也没多大差别吧;他们正大步流星穿过公众画廊去会场或工作间或储藏室,要在那里审视古物,一柄剑、一条被褥,或是一只伊斯兰水钟。我们是博物馆中人,是学者、祭司、修理匠、磨砂员、科学家、水暧工、机修师——其实是有独特癖好的一群——专业局限于金属、玻璃、纺织和陶瓷制品。我们坚持说,我们各有特色,即便私底下相信,人们的成见并不错。比方说,一位钟表专家绝不会是个双腿秀美的年轻女人,而往往是个书呆子兮兮、身高不足五英尺六的男人——谨小慎微、怪里怪气、一头漂亮的金发,看你的眼神还躲躲闪闪。你会看到他急匆匆走过底楼画廊,钥匙老是丁零当啷,俨然神秘物件的保管人。其实,斯温本的人都只熟悉偌大迷宫的局部。我们已将领地缩减成小胡同——走熟悉的路线总能如愿到达目的地。隐居于此,享受这种生活带来的乖谬乐趣也就变得异常容易了。
死亡笼罩下,这里弥漫着恐怖气息。还是同一个地方,却更明亮,更清晰。一切更分明也更遥远。他怎么死的?他怎么可能死?
我奔回工作室,谷歌搜索“马修·廷德尔”,找不到说他出事的任何消息。可看到收件箱里有封邮件,这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来才明白是他前一天下午四点发的。“我吻你的足尖。”我标上“未读”。
我谁也不敢找。我想,我要干活。危急关头我总这么办。所以说钟表好啊,复杂精细,难以解决。我坐在工作室的凳子上,试图解析一台极度古怪的十八世纪法国“钟”。我的工具放在一块柔软的灰色麂皮上。二十分钟前我还喜欢这台法国钟,可现在它显得太自命不凡。我把鼻子埋进马修的帽子。我们会说“嗅”。“我嗅你。”“我嗅你脖子。”
我本可以去找部门经理桑德拉。她这人一直挺好,但我无法忍受任何人,哪怕是桑德拉,来处理我的私事,把它放到台面上当成断线的串珠般推来推去。
你好啊桑德拉,廷德尔先生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我的德裔祖父和浑身英国味儿的父亲都是钟表匠,平凡无奇——先在克勒肯威尔,后来进了城,再后来又回到克勒肯威尔——经手的多是坚实耐用的英式五齿轮钟——但于我,即便当时尚且年幼,这是一种信仰,是非常称心如意的行当。多少年来,我总以为修造钟表足堪抚平人心的任何乱象。对此我深信不疑,终于错得彻底。
茶水小姐端来饮料,更添我的沮丧。我看到稍许凝结的牛奶正逆时针转动,就是在等他吧,我想。所以当有只手碰我,我整个身子像脱线般崩开了。像是马修,可马修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埃里克·克罗夫特,钟表专馆馆长。我嚎哭起来,止也止不住。
叫谁看见也不该叫他看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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