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
这是人类关于生命的两个追问。科学主义细致地回答了第1个问题,但否定第二个问题的存在,因此在现代自然科学中,找不到人类灵魂的一席之地,上述第二个问题也由此列为伪命题。然而,科学主义对人类的影响仅有数百年,在漫长的千万年人类文明中,对于生命消亡后归向的追问,展现于宗教、艺术、哲学等不同领域的探知与思考。
自20世纪80年代始,伴随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汉族地域中的传统仪式亦得以恢复,其中的仪式音声也重新走进乡村百姓的生活。在这些传统仪式中,丧葬尤为各类学科所关注。其缘由归纳起来有三个方面:其一,丧葬仪式体现了中国人思想中对孝的理解,而孝延续自先秦诸子思想;其二,1949年前,汉族丧葬仪式呈现较为稳定的传承脉络,在经历社会制度变革及“**”时期的禁绝后,丧葬仪式具有哪些传承与变迁;其三,汉族丧葬仪式多与儒、释、道等民间信仰相结合。因此对仪式的研究成为各学科关注民间信仰的有力切入点。作为相关音乐研究的民族音乐学者,我们特别注意到,相对于婚礼追求新式的普遍现象,丧葬仪式因其恪守传统而不同程度上传载了各类传统音乐形式。因此,研究丧葬仪式中的音声,不仅是关注传统音乐传承与变迁的佳径,亦为理解传统音乐之社会一文化内涵的重点。
《中国仪式音乐研究丛书 悲欢离合:长江流域汉族聚居地区丧葬仪式音声个案与比较研究》的主标题为“悲欢离合”,缘自笔者在田野中的一点感官领悟,即在悲痛中送葬亲人,在欢乐中迎回祖先。
丧葬仪式音声是以悲伤的哭声为底色,杂糅了喧闹嘈杂之喜、超度祭奠之虔。汉人许慎所撰《说文解字》中,“丧”与“葬”是两个委婉表达“死”的字。其中,“丧”意为“亡”,而“亡”意为“逃”;“葬”意为“藏”。从语义的层面来看,在中国人的观念中,“死亡”是“逃走藏了起来”。然而,在逃与藏的过程中并不是悄然无声的,篆体“丧”字是由“哭”与“亡”两个部分构成,而“丧”之本意也是许慎所言“哭亡”,因此“哭”成为丧葬仪式的声音底色。
在对丧葬的文字释义中,仅提及“哭”这一与音声有关的内容。然而参加过汉族传统丧葬仪式的人,一定会对其中纷繁百样的声音印象深刻。如果说一位高寿过世的老者,他或她的丧礼上不请来几个鼓乐班子,那便是家无孝子宅无贤人了。喜丧是以喜化解丧亲的悲痛,体现在宾朋满座的嘈杂、锣鼓唢呐的喧闹、道士和尚的忙碌,因此,丧葬仪式音声在“哭”这一声音底色上增加了“喜”的色调,调和出中国汉族丧葬仪式特有的音声氛围。
2010年,上海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上海音乐学院“中国仪式音乐研究中心”成立“长江流域汉族聚居地丧葬仪式与音声的个案与比较研究”课题组,由曹本冶担任课题的主持人,将研究目的确定为“展现仪式音声所表述的宇宙观”,并为本课题的音声视角奠定了理论基础。由笔者担任课题的执行人,负责选定个案研究地域与课题组成员,并承担“长江流域汉族聚居地区丧葬仪式音声比较研究”的撰写工作。
近年来,仪式音乐研究成为中国传统音乐研究之显学。其缘由在于越来越多的学者认识到,对传统音乐探究是需要在其原有表演场域中理解演奏演唱、旋律形态、曲式结构、节拍节奏等音乐要素的社会、文化、历史、经济等含义,因此,研究音乐的人把目光投向人生礼仪、庙会庆典、建斋打醮、法会禅事中的鼓吹丝竹、说书唱调、歌升舞旋、粉墨生旦……
如同前述,人生礼仪中,我们特别选择丧葬仪式作为研究对象,缘于中国人慎终追远、重孝厚葬之风。如果说婚礼是时尚的“T型台”,那么丧葬仪式则是传统的“保鲜柜”。在民间,不乏年近暮年的老者,在有生之年即要求、置办和设想好了身后事,有的甚至具体到请几台戏班、是丝竹相伴还是鼓吹送行、墓穴风水是否能让子孙发达,等等,然而无论细节如何,操办丧葬不变的宗旨是恪守传统。这一宗旨也使得传统音乐的曲目和表演形式得以长久的承载和传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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