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奈保尔的两天/麦家散文集》:
在我的身边,没有人不知道,博尔赫斯是阿根廷人——燠热潮湿的南美洲,是他的大陆。博尔赫斯出生于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青少年时代他随父母亲待过不少地方,包括日内瓦,而成年后他基本上也没怎么离开过这座城市。与布宜诺斯艾利斯相比,我感觉日内瓦只是他少年求知途中的一个驿站,就像我们很多人年轻时都有一段在外地求学或谋生的经历一样。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独独选择日内瓦作为他与世诀别的地方,而不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或者其他地方。这成了他作为一个“迷宫制造者”给我们制造的最后一个谜。
告诉你们,我已经荣幸地解开了这个谜,但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我不告诉你,就像莫言先生有一次当着不少文学家的面这样说道:“造长篇小说的秘诀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因为“不告诉你”,你们可以怀疑我的“坦率”。这无所谓的。我现在要说的是:当你们懂得怀疑时,就等于喜欢上博尔赫斯了。因为怀疑,或者说制造怀疑,正是博尔赫斯最擅长并乐此不疲的。余华在《博尔赫斯的现实》-文中这样写道:“在他的诗歌里,在他的故事里,以及他的随笔,甚至是那些前言后记里,博尔赫斯让怀疑流行在自己的叙述之中,从而使他的叙述经常出现两个方向,它们互相压制,同时又互相解放。”
很难想象,失去这种叙述方式,博尔赫斯的作品还会让人感到那么浩瀚,那么深邃,那么无穷无尽吗?其实,如果从作品数量而言,他一生的作品还不及我们身边有些人一年写下的多。好在文学从来不是以数量取胜的,否则,文学早给那些人糟蹋得不像样了。
我说过,刚刚说过,一九八六年的我除了年轻和健康什么也没有,这个没有当然包括没有文学,也包括没有博尔赫斯。事实上,在博尔赫斯生前,我连他的一个字都没碰过。这本来不该算我的错,但后来由于我对博尔赫斯产生了过度的崇敬,这竟然成了我常常对自己发出蛮横责骂的一个大不是。我有些天真地想,如果让我在博尔赫斯生前结识这位大师,那么他的溘然长逝一定会成为我的一次巨大悲痛,真正的悲痛。一个人需要真正的悲痛,否则那些小打小闹甚至自作多情的悲痛会把他毁掉的。为什么那些深宅大院里很难走出来一个硬朗的人,原因就是他们只生活在“蜜蜂的飞舞”中。他们可能经常会痛苦得叫爹叫娘,但所谓的痛苦只是被蜜蜂甜蜜的小刺蜇了一下皮表。在博尔赫斯的一篇诗作《白天的晚些时候》里,有一个这样的人,他被一条灰色的毒蛇吓死了,临死不禁泄出了“银色的甜蜜的尿液”——有人居然将它译成“洁白的糖尿”,感觉他像是个糖尿病人,所以才弱不禁风,才会被吓死掉。哈哈,有趣的误译。说真的,阅读经人翻译的博尔赫斯作品,有时真觉得是一件冒险的事情,你不得不随时做好捶胸顿足的准备。但这是没办法的。好在我们有个了不起的王央乐先生,是他首先把博尔赫斯作品送到我们面前的。由于他把头开得相当不错,使得后来者对博氏作品的翻译始终保持着一种相对的谨慎和高度。
说真的,这是必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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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世里的精神坚守》
★我以为,人类之语言的感觉应如流水之于石头一样,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越来越光滑、精练、硬朗、生机勃勃。这就是说,我们的语言不应该像钞票一样,而是应该跟武器一样,像一杆枪!
——《文学的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