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与手势•红》是实力作家潘军创作的长篇小说《独白与手势》的最后一部,具有抽象性和象征意味。作者用很大的篇幅写到梦魇的纠缠和死亡的暗示,与之相对抗的则是爱与生命的辉煌。本书图文交融,“独白”是文字,“手势”是图画;或者“独白”是倾诉,“手势”是比画,难以言说。说的,和难以言说的,就是《独白与手势》。
1.潘军本人说《独白与手势•红》象征着生命的毁灭。
2.生命是那么脆弱。很多回,男人觉得累了就来到这条河边站上一会儿。他想起多年前在这里死于意外的那个陌生女孩,想起春天里来接他的那个王珏,想起肖航腕部的那条疤痕,想起几天前从沈芷平身体上剜去的那块肉,感到她们之问形成的就是一条死亡之河。人生其实就是一次死亡之旅,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向死的目标迈进了。这不过是一场死亡竞赛,死亡的马拉松…
3.装帧精美,图文并茂。
《独白与手势·红/潘军小说典藏》是一部当代原创长篇小说,系作家潘军独白与手势三部曲的第三部,与前两部主要写生命的苍凉与人生的虚无不同,《红》展示的是主人公“我”人生的辉煌与毁灭。“我”离开海口来到北京,遇到数个身穿红色风衣的女子,并在不同时期与她们产生情感上的亲近,但是这些身穿红衣的女子,无一例外都遭遇意外去世。身着红衣的女子象征着“我”在不同时期对人生的不同追求,“我”与她们的情感纠缠,象征着“我”在不同时期与命运的相互妥协与搏杀,然而这一切最终都走向毁灭。
杭州:1999年3月
现在,男人打开了那本叫作《生命密码》的书。这本书是一个自称是他的小说读者的人于半个月前寄到犁城的。自从他恢复写作以来,由于作品不断发表和广泛转载,他每个月都要收到一些读者来信,但像这样匿名给他寄书的还是头回。如同这本俨然神秘的书一样,这位读者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也没有留下地址,信封上只注明:杭州,你的读者。
作为占星学的专著,严格地讲,《生命密码》算不上一研究成果。这套由美国人盖瑞·寇奇奈特和胡斯特·艾尔佛斯编撰的书籍,充其量只是一堆牵强附会的通俗读物。这套书共有六卷,每卷解释两个星座。中文版由台湾一家出版社出版。他得到的是最后一卷。他生于11月28日,属射手座,与天蝎座并到了一块。
他自然要首先看看与自己有关的部分,于是就翻到了11月28日。实际上关于这一天的解释也就是一页,然而这一天的导语却赫然写着三个字:独行侠。
那一瞬男人很是惊讶,他联想起过去一些报刊对自己的专访侧记,有许多相似的提法,譬如独行客、一意孤行、我行我素之类。这种不可思议的暗合使他在那个雨后的黄昏魂不守舍,他仿佛意识到,自己这一生仿佛都经由一只看不见的手精心编排好了。
他带着这本书到了北京。现在当他准备好好读它时,手机却响了,而且又是杭州。是一家文学期刊社来的,要他去领一份奖。他本不想去,但是对方诚恳地解释说,你还是飞一趟吧,本来人就不多,你若再不来,这个事做起来就冷清了。他觉得不好再作推辞,就答应下来。同时在想:我能在杭州见到给我寄书的人吗?要是通过晚报的采访,把这事说出去,也许那个神秘的人就该露面了。那应该是个女人才对。这样一想男人便很愉快。杭州就该是个浪漫的城市,就该风情万种。男人想起几年前与桑晓光的那次“飞行幽会”,不觉有了恍然若梦之感。那一次,他们因为一天的时间双双飞抵杭城,可谓春宵一刻。如今事过境迁,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感慨系之。男人在北京耗了十几天,什么也没干成,出去转一趟也好。于是他就给老板去了电话,说明了情况。他说:我只待几天。老板说:没事,你安心玩吧,咱们的事看来还得往后推一阵子。
他打断道:还得往后推?
老板说:我临时抓了个新项目,觉得是个好机会,就调整了一下。
他进一步问道:你估计咱们的事要推到什么时候呢?
老板说:也快,我想不会迟于3月底吧。这段时间你随意安排,什么时候动,我会叫人通知你的。
放下电话,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这个开局不怎么样。在犁城时,这家公司几乎每天都有电话来,老是问他何时启程。现在他来了,却又将事情一味地往后推。他们耗得起我可耗不起,他想,我得做事挣钱。这个年纪闲着不是个办法。难道要我坐在这个环境里写小说?写不出来。我看不见一样熟悉的东西,看不见自己的一本书,连一本字典也看不到。他想,这两年所到之处都是住着大致一样的标准房间,光在北京他就住了十几处。有一次他对一个记者说,我现在成了一个“住标间的男人”,我感觉不到时间和空间的变化,因为标间与标间,几乎没有任何的差异,连服务生的表情都是那么相似。标间不是写小说的场所,倒可以用于写电视剧。写小说只能回到犁城,或者故乡石镇。本来,他的安排是尽快把这部电视剧做完,然后带着这笔钱回到犁城,在夏季来临之际开始写一本书。现在一切都变了,他不知道像这么推下去会有什么结果。
每次都是这样,总是在系上安全带的那一瞬懊恼不已,后悔不该乘坐飞机。飞行中遇上强气流的颠簸,躲避积雨云层的调整下降,出其不意的铃铛声,都让他惶惶不安。可是从北京到杭州坐火车需要近二十个小时,对于临时性的出差显然是不合适的。飞行是唯一的选择。
这个航班没有满员,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空位,因此显得比较宽敞。在前面的头等舱里,几个电视记者正在采访一个西装革履的老胖子。看上去是个有钱的华侨,大概要很快掏钱给杭州了。然后,男人听见了一个女声,她是主持人,好像是说一段开场白。他没听清楚,但他觉得主持人的声音很柔美。男人便侧了一下身体,朝前面看过去,很快就看见了一个穿着暗红风衣的修长背影。他当然希望这个优美的背影能尽快转过身来,但是没有。这个浅薄的念头转瞬即逝,后来男人便又去翻那本《生命密码》了。他还在被行前的那个计划所诱惑。再后来,男人不经意地睡去了。直到飞机开始下降,广播通知请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时,男人才醒来。他一睁眼就发现了那个暗红色的背影,就在面前,在看那本书。
是你的书吗?女人回过头对他说。很有趣。
你是说书还是说我?
当然是书,我是天蝎座。
然后女人就把书还给他,说声谢谢,再次转过身去,走到前面原来的位子上。这以后她就只和她的同事聊天了。男人有些懊丧,他觉得和一个陌生女人的交谈不该就这么仓促地结束,更何况那是个看上去气质不凡的女人。
飞机迅速下降,他的耳膜在隐隐胀疼。很奇怪,每到这个时候,所有的乘客都不再说话了,飞机的引擎似乎也关闭了,机舱内一片静寂。是人们意识到一种巨大的危险在潜伏着?从航空事故看,绝大多数的灾难是发生在飞机降落的过程中。人们在期待着哈姆雷特式的是生还是死?而他的想法恰恰相反。从他的心脏感觉到飞机下降的那一刻起,他才会感到放松。这是一种儿童式的幼稚心理,那时他想:毕竟是离地面越来越近了。一万米,五千米,一千米,一百米,直到轮胎与跑道摩擦发出嘭的一声,他几乎是感动地想,脚踏实地是一件何等幸福的事呀!
城市的面目就像中国人眼中黑人的脸,越发没有区别了。你会认为这就一定是杭州吗?她也可以叫广州、郑州、福州,也可以叫武汉、成都、长春。流行的建筑风格和统一的装修材料使城市成为孪生兄弟,即使是语音方言,也日益地不纯粹而令人怀疑。好在杭州还有一面西湖,可以为杭州作证。另外,还有一条钱塘江。
现在,我又被人安排到钱塘江边上的一个三星级的酒店,进入一个新的标间里。这个标间依然是两张床,两把罗汉椅和一张小圆桌,一件低柜和一件嵌入墙体的挂衣柜,一张写字台和一盏亚麻布罩的台灯以及一个落地灯,一台21英寸彩色电视机,一部分机电话。我甚至一眼就看出低柜上的那台电视机和北京冠华酒店304房间的那台是同一个牌子。
我这是在杭州呢还是在北京?
前来领奖的作家都是我的朋友。这几年文学掉价了,所以大家见面的机会也大大减少,现在见了自然很是亲切。但我们闭口不谈文学,说明我们的头脑还正常。同屋的哥们儿问我,你怎么从北京飞呀?我说我在北京做事呢。今年想给一家公司做电视剧。他说,你最近小说也没少写呀,哪来那么多的时间?我说我别的都当出去了,剩下的就是时间。
哥们儿从皮包里拿出一本新出的书送给我,说:我知道你来,就把给你的带来了。
我说回去好好拜读。
哥们儿说:你别当面奉承好不好?这年头有人能记住书名我就感激不尽了。我记得这套书也有你一本呀,给我寄了吗?
我说我退出了。
他便有些不解:退出了?为什么?嫌版税低?
我说:我讨厌那个编委会。尤其讨厌主编,那是个什么都想要的家伙,除了名片上一大堆的头衔什么都没有。
哥们儿哈哈大笑,说:你还这么当真呀?他爱主编就让他主编呗。
大致安顿下来,我给一位叫张毅的朋友去了电话。他是我几年前在海口南岛集团的同事,在一家房地产分公司。下海之前张毅是杭州某个银行的科长,却爱好文学,我们一直处得很好。以前我每回来杭州都是由他一手安排。1996年秋天,我处在最狼狈的时候,只有这个张毅还经常与我通电话。我们聊得很痛快,但我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开口向他借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这年秋天行将结束时,我应张毅之邀来到了杭州,当时他想和台湾商人合作淡水养鲈鱼的项目,想让我帮他一起策划。我谢绝了。我说我这种人可以在头脑里想得天花乱坠,但一落到现实里,十有八九是碰得头破血流,注定要栽。我说,哪怕日后我成了亿万富翁我也不会染指投资业务了,我情愿去做慈善事业。张毅很意外,因为在他看来我还不至于这么悲观。他说:其实男人应该做做生意。人一做生意,心就磨成茧了,日后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说,你的话不无道理,但我原本就不是个勇敢的男人,我的心智与胆魄都不够用,能从那块泥沼里爬出来已是侥幸了。
张毅就感叹了,说中国的市场经济都他妈是无序状态,游戏没有规则,难就难在这儿!
游戏没有规则的岂止是商界?
我记得那次他还问起了桑晓光,见我一笑置之,他就没有把这个话题打开。
晚饭后,张毅开车到了我的住地。和几年前相比,他似乎老了很多,但仍然一副豁达开朗的样子。他说你别住这儿了还是去我那里吧。我那里虽然没有中央空调但有个人自由。说完这话,他就对我诡秘地笑了起来。我说:你小子这是同情我呢还是挖苦我?嘻嘻哈哈地抽完一支烟,然后我们就去了他在市中心投资的一个酒吧。从酒店出来不多会车便驶上了钱塘江大桥,狭窄的桥面让我很不适应。我突然想起这里曾经诞生过一位烈士。他是为搬掉横在铁轨上的一根圆木而牺牲的,当时的宣传咬定是有阶级敌人破坏。这件事想起来我就有困惑,不明白在大桥两端都有岗哨的情况下,那根至少重达五十公斤的圆木是怎样弄上铁轨的。我没有任何亵渎英烈的意思,但我的判断是,那根木头应该是从一列运送木料的车皮上滚落下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至今没有人出来纠正。是否减去“阶级斗争”的因素,英烈的事迹就变得不再动人了?我不这么看。
杭州的夜晚平淡而清冷。酒吧的生意倒不错。这个酒吧照样也搁着一架三角钢琴,是黑色的。不过它不是摆设,我们到的时候,打工的钢琴师已经在演奏一首我所熟悉的旋律了。那是个留着长发的男人,穿着粗条绒的西装,戴着小圆墨镜,因此看上去像个盲人乐师。他闭着眼吗?他在想象着和哪个女人举行这“梦中的婚礼”?但是这个人弹奏得不错。
我们上了夹楼,在靠窗的一张台子落座。很快就有侍者端上了两杯扎啤和一个水果盘。一路上我已经把我的近况大致说了,我告诉他,我会在北京住上一个时期的,那儿的生活条件倒还可以。张毅说:男人老待在酒店可不行的。说完,他又笑了。我明白他的意思,就说:算了,不想再招惹什么事了。张毅说:这种事可不在于你招惹,真的来了,你肯躲吗?我谅你也不会。我说:真的,我这几年下来,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朋友说:那你可就闹毛病了。这可不像是你。
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我这几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从离开蓟州那一天起,我的心思就完全用在了欠债还钱上。我纳闷的是,为什么我欠——就算是欠吧——别人的钱都得连本加利地偿还,而别人欠我的我却一分也要不回来?犁城一个小子至今还欠我十八万,我居然连他的影子也见不着。借我三千五千的就更多了。我根本没有勇气也没有本领去向这些人讨要,好像不好意思的倒是我了。我不是个多么宽厚的人,问题在于我的窝囊。
张毅递给我香烟,问道:和桑晓光还联系吗?
我说:很久没联系了。
我隐瞒了我们在海口重逢的事实。但我又想,我在海口拍《北纬20度》时,桑晓光为了避开我是在杭州住过一阵的,那时她是否找过张毅谈起我们的再度重逢?
桑的形象在这一刹那竟是如此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现而出。她的背景是海,是白沙门的那片海,我甚至仿佛听见了那此起彼伏的涛声。但令我诧异的是,她身后的海已经不是蓝色而是红色。这种红和我行前在北京所经历的那个梦魇的颜色竟是惊人地一致!
怎么,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张毅这样问道。
没什么,随便聊吧。我喝了口酒。
海口还是个好地方,张毅说,什么时候我们约好再回去一趟?
我是不想再去了。那地方现在怎么看都是个码头,在我印象里,是个旧码头。
一生中能在码头上泡几年倒也蛮开心的,你说呢?我们也算是半个江湖中人吧?
我是打定主意退出江湖了。
其实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在江湖上。
我倒觉得更像是“在路上”。
在北京有女人吗?
没有。
是暂时没有吧?
但愿吧,谁能料到明天会出什么事呢?来来,咱们干一杯。
这才像你。
钢琴的旋律再次升起,是《梁祝》。这首本该由小提琴独奏的国产民曲改作钢琴来表现,平添了一份热情,记忆中的忧伤于欣赏者的陶醉中不经意地就被覆盖了。艾略特说,4月,是一个残忍的季节。今天是1999年3月的第一天,3月该是怎样的季节?
——1999年3月1日
新版自序
北京:1999年2月
杭州:1999年3月
杭州:1999年3月
犁城:1999年3月
北京:1999年3月
北京:1999年4月
北京:1999年4月
石镇:1999年4月
犁城:1999年5月
北京:1999年5月
北京:1999年6月
北京:1999年6月
北京:1999年7月
犁城:1999年7月
犁城:1999年8月
北京:1999年8月
北京:1999年9月
江南:1999年11月
附录一 《独白与手势·红》初版后记
附录二 《独白与手势》修订本自序
附录三 《独白与手势》五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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