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章
题记
本书是《不日记》第三集。“不日记”竟然一而再,再而三了,实始料未及,这也是我写专栏文字时间最长的一次。
专栏的名声时好时坏,以前被称为“报屁股”,现在有不少写身边琐事、个人悲欢,反正有些不登大雅之堂之嫌。殊不知,当年周作人为《晨报副刊》写“自己的园地”,鲁迅为《申报?自由谈》写一系列篇幅相差不大的杂文,都属于专栏文字。而梁实秋为《星期评论》和《世纪评论》写的“雅舍小品”,直至邓拓、吴晗、廖沫沙的“三家村札记”,也应视作为杂志而写的专栏。所有这些,都在现当代文学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可见专栏文字不能一概而论,也决不可觑。
专栏文字各种各样,但有一个共同特点,即它的字数大致有所限制,某种意义上讲,象当年新月派倡导的豆腐干新诗,是带着镣铐跳舞。我的“不日记”开始时一篇八百字左右,现在已扩展到一千二百字左右,毕竟仍有局限。有的只能略评一本书,有的只能释读一封信,有的只能发掘一桩文坛故实,更多的只能提供进一步研究的线索。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不日记”能够引起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者的关注和思考,则余愿足矣。
这本“不日记”起讫时间为2014年3月至2016年2月,而不是像第一、二集那样一年一集,这是因为“不日记”专栏周期从一个月三、四篇改为一个月一、二篇了。与此同时,我又为香港《明报?世纪》撰写“识小录”专栏,也选一部分编入本书,或可起到互补之效。
书前的藏书票借用一张小猫与低音大提琴的合影。我爱猫养猫,古典音乐又是我在研究工作之外最大的精神享受,窃以为这样安排很合适。封底古玺风格的我的名印,则出自篆刻新锐任庵兄之手。山东画报出版社坚持出版《不日记》系列,责编徐峙立女史一直宽容我的拖拉,理应特别提出,一并深致谢忱!
2016年12月26日于海上梅川书舍
由《王化》的发表说起
1月15日晴。《王化》是鲁迅的一篇杂文,收在《伪自由书》里。今天翻阅《鲁迅全集》,才明白《王化》的发表与林语堂有关。
《王化》文末署1933年“五月七日”作。5月12日鲁迅日记云:“上午寄《自由谈》稿一篇”,即为《王化》。《申报·自由谈》主编黎烈文收到当即送审,5月15日鲁迅日记云:“下午……得黎烈文信”,想必是国民党当局新闻检查处认为此文有碍而查禁。此文后来收入《伪自由书》时增加了一段落款“十五夜记”当晚的“附记”。鲁迅在“附记”开头就指出:“这篇被新闻检查处抽掉了,没有登出”,气愤之情溢于言表。
鲁迅当然不会轻易屈服。5月15日鲁迅日记又云:“林语堂为史沫特列女士饯行,亦见邀,晚同广平携海婴至其寓……夜饭同席十一人,十时归”。很可能就在这次宴聚时鲁迅告诉《论语》主编林语堂《王化》被禁,林语堂也表示《论语》可登。所以,鲁迅回寓后漏夜在《王化》文末增添了那段“附记”。5月19日鲁迅日记云:“下午……寄语堂信”,当是把《王化》并“附记”寄给林语堂了。
果然,1933年6月1日《论语》第18期“论语”栏发表了《王化》,署名何干。只是“附记”不曾一并刊出。然而《王化》毕竟发表了,还排在该期《论语》第二篇的显著位置,同期发表的宋庆龄的《广州脱险记》也不过排在第四篇,可见林语堂对《王化》的重视,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是故意这样编排的。《王化》的发表,应视为鲁迅与林语堂一次成功的合作,也应视为林语堂对鲁迅的一次支持。1932年《论
语》创办之后,一年之内,鲁迅先后在《论语》上发表了《由中国女人的脚,推定中国之非中庸,又由此推定孔夫子有胃病》《王化》《“论语一年”》等五篇杂文,又致魏猛克函一通,就是有力的明证。虽然鲁迅在《“论语一年”》中明确表示反对“幽默”,但他那句名言:“将屠户的凶残,使大家化为一笑”,论者一直以为这是对林语堂办《论语》倡“幽默”的批评,其实却不然。鲁迅这句话是针对传说中的金圣叹遗言“杀头,至痛也,而圣叹以无意得之,大奇”而发的,并非针对林语堂。否则,爱憎分明的鲁迅尽可拒绝与林语堂合作。《王化》的发表经过,不也证明了这一点吗?
(2014年3月15日)
他们怎样过春节
1月26日晴。甲午马年将至,又突发奇想,拟梳理鲁迅、胡适、郁达夫、林语堂四位现代文学大家的日记,看他们怎样过春节。选定的时间为1930年1月30日(大年初一),那天他们四位都在上海。
鲁迅当天日记云:“庚午元旦。午后得羡苏信,二十五日发。下午侍桁来。夏康农、党修甫、张友松来。”记得平实。韩侍桁和夏、党、张三位都是文学青年。韩是鲁迅主编的《语丝》和《奔流》的重要作者。夏、张则合办春潮书店,出版过得到鲁迅支持的《春潮》月刊。当天下午他们四位显然都来给鲁迅拜年。
胡适当天日记很长,有议论,有记事,有转录,特别丰富。先是议论:“今日是旧历元旦(庚午)。旧
历是政府废止的了,但昨晚终夜爆竹声不绝,难道只是租界内的中国人庆祝旧历年吗?”可见当时国民政府废除了阴历新年,但废而除不了。接着转录“中华文化基金董事会”第四次报告全文并附基金会章程(修正稿),他认为这是“一种官样记载的史事的绝好例子,百年之后的读者固然不能了解此会的意义,即今日局外之人试读此几页记事,若不读我前年十二月和去年一月的日记,那能了解其中的意义?”然后又是记事:“下午BaronessPodill请吃茶,会见英国今日大戏剧家NoelCoward。惭愧的很,我不但没有看过他的戏,并且没有读过他的戏。同吃茶的客人有Mrs.ChesterFritz,也是很有学问的人。他们谈欧美的音乐戏剧,我竟毫不知道,惭愧的很。”胡适在一天日记中两次写下“惭愧”,看来确实感到很惭愧,以至得出“我们真是个没有文化的国家,音乐美术全没有。我们士大夫阶级受的美术教育,具的美术知识,远不如欧美国家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的结论。C.弗里茨夫人当时在海上文化交际圈中很活跃,邵洵美后来还专门写过一篇《弗里茨夫人的客厅》。
郁达夫当天日记很短:“三十日(旧历庚午年元旦),星期四,晴。饮酒终日,也曾上城隍庙去看了一次热闹。”写下“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的郁达夫在大年初一既饮佳酿,又逛新春庙会,好不潇洒。
林语堂当天日记也寥寥不到二十字:“阴历元旦。读Canada。下午请汉良等,晚早睡。”平淡无奇。倒
是前一天记得较详细:“晚旧历除夕。吃薄饼。在炉前谈话,猜字谜。”守岁气氛颇浓,其乐融融。
(2014年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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