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在妻子准备好的饭桌前坐下时,心情是平静的。饭桌上有着妻子前几天从东京带回来的可口的食物,开水在火盆上的铁壶里翻滚。他想:确如妻子所指出的,他的郁悒的情绪是那可恶的坏天气造成的。他正要举筷子时,忽然想到了刚才在井边看见的那含苞未放的蔷薇花蕾。
“喂,你注意到了吗?今天早晨开出了极美的花蕾啦!那是我的花呀!只张开了十分之二呢,而且这一次的红色非常深,也非常娴静!”
“嗯,当然看见了。是正中央开得很高的那一朵吗?”
“对!真是‘一茎独秀当庭心’a呀。”接着,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可不可以叫‘新光对白日’b呢?不行,‘白日’未免有点滑稽。不管怎么说,这花儿是错过了季节才开的……”“到了九月份才勉强开出来了。”
“我们去把它摘来,你看怎么样?”
“嗯,我这就去摘。”
“摘来后,我们把花放在这里吧。”他用手指头在饭桌的中央咚咚地敲着。
妻子立即站起来,先去取来了一块白色的桌布。
“那末,把这桌布铺上吧。”妻子说。
“好极了。哦!桌布洗过吗?”
“我事先就收起来了。因为想到一旦弄脏的话,这种下雨天是没法洗的呀。”
“这可真是妙极了!我们简直是在摆花宴啦。”
妻子听着他欢乐的笑声,走出去摘花了。
她拿着插有花的杯子,随即就回来了。她手捧杯子急匆匆地走进屋子,样子不大自然,象是在舞台上演戏似的。他见状后,很不愉快,仿佛自己被人恶意嘲弄了。于是,他无精打采地说道:
“哟,你采了很多呀。”
“嗯,都采来了,全部。”
妻子很得意地回答。他听后觉得可恶,怪妻子没有弄清楚他原来的意思。
“这是为什么呀?有一朵就行了嘛。”
“可你并没有这么说呀。”
“我也没说过都采来呀!……喏,我认为有一朵就足够了。”
“那末,其他的全扔掉吗?”
“算了,算了,既然特意采了来……唔,这样吧,就放在那里吧……哎呀,你这是怎么搞的?我说的那一朵,你并没有采来呀。”
“喔唷,什么‘说过’、‘没说过’的,那儿只有这么一些,我悉数采来了!”
“是吗?我记得有一朵红色的花蕾,底面还稍带着些天蓝色……我只想要那一朵。”
“你又来了!哪里有什么‘底面带天蓝色’的,这叫人到哪儿去找呀!我看一定是花儿反射出天空的颜色了吧。”
“也许是的吧。那末……”
“哎唷,你不要这么凶好不好。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事,请你多多包涵,我还以为采得越多越好呢……”
“用不着这样轻描淡写地道歉一番。我只希望你能理解我说的话……我是要一朵花蕾,好把它放在眼前、放在阳光中,我就一直盯着它,直到花儿开放。我只要那一朵,其他的就不妨让它们长在树枝上好了。”
“可是,你不是很喜欢东西丰富吗?”
“宁缺毋滥,真正有用的东西,一件就足矣。这才是真正的丰富。”他深深玩味着自己这话里的涵义。
“我说,你快点把精神振作起来,好不容易碰到这样一个美丽的早晨……”
“不错。正因为难得碰上这么美的早晨,所以你的举动真令人不愉快。”
他说着说着,渐渐地觉得妻子也很可怜。于是感到自己太任性了。他看到妻子的食指上有血渗出来,大概是被蔷薇上的刺划破的。他心里在对妻子表示同情,但是他的性格又使他讲不出口来。他想,索性藏在心中,别让妻子知道、别让妻子知道吧……而他又不知道该在哪儿打住自己这种刺人的话才好,这就更令他焦躁不安了。他努力闭上了口,显得很不自然。
他拿起了插满花的杯子。起先举至眼睛处,透过杯子的玻璃看进去。只见浸在水里的绿叶越发绿了。叶子的背面无不银光闪闪,并把红色的刺衬托出来了。厚厚的玻璃杯底,象水晶似地发出清澈的冷光。小玻璃杯中的小小世界正是绿色和银色的秋天,清丽动人。
他把玻璃杯放到眼睛下面,细致地观察每一朵花。这些花——花瓣和花蕾都不幸遭到了虫蚀,没有一朵是健全的。
于是,他稍稍平静一些的心情又发生了波动。
“这是怎么搞的!你看看这些花儿!不能仔细选择一下再采来吗……喏,都被虫蛀过了。”
他不禁脱口而出地这么说道。但马上又同情起妻子来,忽然,他一下子抽出其中最美的一枝花蕾,态度温和地说:
“喔,就是它!这就是我说的那一朵。它竟在这儿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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