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爱情
你当然谈过恋爱!如果没有的话,你得想方设法让它来。爱情好比麻疹,我们人人都要经过这一关。而且如同得麻疹一样,我们获得爱情也只有一次。以后就不必害怕再得第二次。谈过恋爱的人可以进入最危险的场所,可以玩弄最莽撞的诡计,而自己却完全安然无事。他可以去绿荫掩映的树林里野餐,可以在落叶覆盖的小径上漫步,可以逗留在满是青苔的座位上观赏落日。对乡间的安静的小屋不再感到害怕,正如对自己的俱乐部不觉害怕一样。他可以参加旁人的家宴一直去莱茵河。为了最后一次跟朋友会面,他可以走进婚礼这个危险的虎口里去。他可以在一阵旋风般令人陶醉的圆舞中保持头脑清醒,然后躺在黑暗的温室里休息一会儿,仅因为得了暂时的感冒。他可以在月光下勇敢地经过那些香气四溢的小巷,或在黄昏时分划船驶过阴森森的急流。他可以越过梯凳而毫无危险,可以穿过枝条缠绕的篱笆而不致被卡住,可以走在滑溜溜的小径上而不致跌倒。他可以逼视那阳光般明亮的眼睛而不致头晕目眩。他听到海上妖女的歌声,却可以继续航行,而不致改变航向。他把雪白的手儿握在自己手里,可是并没有像卢卢小姐那种触电般的力量能把他轻轻压在手掌下而受到束缚。
是啊,我们决不会害两次相思病,爱神丘比特不会对同一颗心射出第二支箭。爱情的侍女成了我们终身的朋友。我们虽然永远敞开大门恭候尊敬、崇拜和爱慕光临,但它们的主人像国王一般在天上巡游时只下访一次,然后就告辞而去。我们可以喜欢呀、珍视呀、非常非常喜爱呀,但决不再是爱情。男人的心是一朵烟花,它到一定时候会爆发出灿烂的光辉,直冲云天。它像流星一样暂时喷射一阵强光,用自身的光芒把下面整个世界照得通亮。然后那可怜的普通生活的黑夜便逐渐包围它,燃完的烟花外壳落到地上,躺在那里,毫无用处,也无人理会,它慢慢儿烧着闷火,变成灰烬。我们只有一次能挣脱监牢的束缚,而像了不起的老普罗米修斯那样敢于攀登奥林匹斯山,从太阳神的车上夺走众神之火。幸运的是这些人,他们在火尚未熄灭以前便匆匆赶回来点燃地上的圣坛。爱情的火光太纯洁,在我们呼吸的有害气体里不可能燃得很久,可是趁爱情尚未窒息之前,我们不妨用它作为火炬来点燃舒适而惬意的亲情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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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遇春(现代著名散文作家)
历来的文人中并不乏见识“通透”之人。但我以为,世事通透之后,人也好比站立于危崖边,只有两条路可走了。一是指向了广大的虚无,卡夫卡、佩索阿,都是这一类翘楚人物,他们越走越远,世人远远瞻望到的是他们清冷而永恒的背影;而另一条路,却是如杰罗姆般复返喧嚷尘世,让市声作为他写作的背景音。……这类通透是温暖的,听得见隐约人声,也有蒙尘的光芒。因而是更与我们可亲的。
——王晓莉(《书城》)
杰罗姆在艺术上是个多面手,也是个多产作家。但他想不到的是他看重的小说戏剧作品最终湮没无闻,倒是视作小技的散文随笔百年来却从未停止印行。他的文章幽默、睿智,写作手法不拘一格,遣词造句信手拈来,不避俚俗。如果以中国现代作家比之,杰罗姆可说是兼有林语堂、梁实秋的闲适与鲁迅的幽默和讽刺。
——来自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