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董恩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没有人,连鬼也没有。董董恩转了一圈,四周静悄悄,只卧室里好像有什么声音,她站在门口,床上一眼可见没人,床底下、衣柜里……董董恩随手抄起一本大部头,嘴上喊:“我已经看见你了,快出来。”
又是一声风过树梢的叹息。
她判断了一下,朝着衣柜过去,附耳细听,好像有声又无声。她一手举起书,一手快速拉开衣柜门,大概是用力过猛,一件衬衣掉下来,罩在她脸上。董董恩吓得闭着眼睛一通乱揍,揍完才发现,衣柜里并没有人。她吓出一身冷汗,床底也不看了,慌不择路逃到厨房,抽起一把大菜刀,才略微有些安全感。
她慢慢走回客厅,沙发上有两张废纸,其中一张写满了字,另一张画了些奇怪的线条,明明没有开窗,两张纸却在无故翻飞。董董恩看了一眼,其中一张是某个网点的平面图,上面还涂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的墨点。
安静。
很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人都到哪里去了?
董董恩搓了搓手,客厅很明亮,也很暖和。角落里的柜式空调暖气很足,主人调得高,28℃,火锅味儿还没有彻底散去,细嗅还有草莓、酸奶的甜腻气息。太阳自西向东,斜斜照在玻璃几柜的金属把手上,映出几点淡淡金光。
这本该是一个美好的周末下午辰光,然而此时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对劲,很不对劲。门窗皆关得严严实实,除了两张稿纸,还有半幅窗帘亦是无风自飘,好像后头藏着一个人。董董恩举起菜刀,慢慢挪过去,越是靠近,越是感觉冷得慌,好像有风在吹,又好像有鬼在窜,董董恩摸了摸耳垂,手很冰凉,耳朵亦是。
突然,大门传来一声轻轻的,金属碰撞的声音,董董恩还没来得及看,门“嘎吱”一声豁然打开了。
楼渊保持着钥匙插门的姿势,站在门口,问高举菜刀的董董恩:“这是个什么姿势?”
董董恩脸色刷白,手僵了,菜刀放不下来:“你们去哪里了?”
楼渊:“我送他们下楼,顺便买点东西,看你那么认真,就没有叫你。”
董董恩上下牙打颤,缓了一下,胳膊才慢慢放松下来。
楼渊:“来,把刀给我。”
董董恩把刀递给他,问:“你有没有觉得,屋子里,好像藏着一个人?好像还有股阴风。”
楼渊走到飘窗那儿,把帘子拉开,关上隐匿在后的一扇窗:“我开了扇窗,原是想散散火锅味儿的,你冷吗?冷就关起来。”接着哄董董恩,“怎么这么胆小?”
董董恩:“我一回到三次元世界,所有人都不见了,你屋子里好像不干净,有脏东西。”
楼渊:“胡说,我每个星期都打扫。”
董董恩:“不是,我意思是,你需不需要去请两道符?”
楼渊:“都二十一世纪了。”
董董恩又下意识问了一句:“贱哥呢?”
楼渊抱着双臂,心里好气:“怎么?你跟老剑是雌雄双煞吗?非得在一起才自在?”
这明显是个误会啊,董董恩说:“我就关心一下,你们周末也不在一起吗?”
楼渊:“天天都在一起,周末还要在一起?”
董董恩想了想,说得也是啊。
此时此刻,董董恩还没反应过来,她已被小伙伴们无情抛弃了的事实,要过很久才会想起。MD,说好的团队精神呢?一个个撤得这么快,独留一花样美男与一单身女子面对面,真的不怕美男子被扑倒,被辣手摧花?另一方面,她又感动贱哥对她的信任,换作是她,肯定做不到把男朋友单独留下给他人。
所以一听贱哥也不在,董董恩赶紧拎上电脑包,说:“那我走了,我工作做完了。”
楼渊看出她又想跑,不满意了,问:“邮件推送出来了?”
董董恩:“是的。”
楼渊:“再等会儿,我检查完没问题你才可以走。”
不能你一个人检查着我先走吗?有事再联系啊,孤男寡女很容易给人留下口舌啊……奈何楼渊坚持,董董恩只好无力放下包,百无聊赖地等啊等。
楼渊:“我这里有很多书,你可以随便看,也可以看电视。”
董董恩不想开电视打扰他,起身去拿了本大部头。
其实,此时若不是在楼渊家里,若不是甲方乙方这种不对等的关系,若不是还肩负着工作,若不是怀疑这屋子里闹鬼,单凭窗外那棵超大歪脖子榆钱树的风景,都很值得摆出两盏清茶,来聊聊人生,谈谈理想,看看手相,侃侃捉鬼。
可是,没有可是。
也不知是此前精神太过集中,又或是窗外风景太过迷人,现在一下子松懈下来,以至于让人心驰神往,饱暖思睡,董董恩小翻了两页书,眼皮就不停往下耷拉。她支着脑袋又强撑了一会儿,还是敌不过困意,心里一边提醒自己,我就小眯一会儿,一边倚着沙发,提醒楼渊道:“楼哥,检查完了叫我啊。”
楼渊“嗯”了一声,埋首电脑批文件,敲了一会儿,停下来,没有听见翻书声,连呼吸声也几乎静不可闻,再一看,董董恩倚着沙发,一手按着书,一手支着头,睡着了。他坐在原地,静静地欣赏。想起圣诞节那天,他的情不自禁显然是把董董恩给吓到了,楼渊自我反省,只怪平日里被董董恩看似大大咧咧的个性给迷惑了,哪知她如此敏感胆小,这一次,可不能再把人给吓到了。楼渊起身去卧室取了一条毛毯,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
董董恩心有多宽呢?她能在任何地方都睡着。教室里能站着睡,酒吧里两只凳子拼起来能睡,火车硬坐她能睡到货架上。有一年安城上游发洪水,那会儿她还住校,半夜洪水溃堤,洪水从学校侧边呼啸而过,整个学校人都吓醒了,只有她裹着被子睡得欢,那洪水裹着朽木巨石撞得大楼咚咚响,她一次都没有醒过来。次日别人说起那夜多凶险,她一脸迷茫,有这么严重吗?我怎么一点没感觉到?就是这么心大。
现在小暖风吹着,太阳晒着,她睡得更是人事不知,嘴巴一张一合,口水流出来又吸进去,大概是头太重,胳膊肘支得不稳,头一点一点的。楼渊拿起一个抱枕,轻轻卡在她脑袋边,把她手肘解放出来,又把那手握在掌中,把玩了一会儿,还真是小啊,不到自己手一半大,指甲肉粉色,修得整整齐齐,圆润小巧,十分可爱,无名指指尖有一道小小的痕,像一道陈年掐下的伤口。
楼渊握着这只细软的手,捏了捏,又小心翼翼放回毯子里。
董董恩本想小靠一会儿,孰料这一靠,就靠得深入了点,醒来时发现,窗外已是万家灯火。
楼渊早结束了工作,此刻窝在客厅一角一个单独的沙发里,手上同样捧着一本书,跷着腿,慢慢地翻页。腿边小几上有一盏茶,头顶上方有一只暖黄色读书灯,茶水在夜色里腾起一股袅袅白雾,把楼渊笼在雾里,整个人显得既神秘,又温暖。
董董恩看得有些迷。
楼渊翻了一页书,轻声问:“你醒了?”
董董恩一骨碌跳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两天有点没休息好,邮件您都看完了吗?有没有问题?”我真是太敬业了,居然陪客户加班加到睡着,可以向老柯申请三陪奖了。
楼渊不紧不慢地放下书:“没问题,我都看完了,你可以发给你们制作部。”看看窗外天色,又道,“这么晚了,中午还剩下很多菜,帮个忙,吃完再走吧,我一个人吃不完也是浪费。”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董董恩原本一听有吃就迈不动腿,再听“帮忙”“浪费”,心里那点不好意思立刻变成“小意思”“这忙我帮定了”,只是嘴上还在客气:“这怎么好意思?”
楼渊垂下眼,抿了抿嘴,起身去厨房。
董董恩在后面问:“贱哥要不要过来吃?”
楼渊一个踉跄,这女人,对老剑真是贼心不死啊,气得楼渊咬牙切齿,“他为什么要来吃?他自己也会做啊。”
董董恩心想,得了吧,在我面前还掩饰,不诚实。
饭菜都是现有的,蔬菜下锅炒一炒,肉类就着中午的大骨浓汤烫了个砂锅。
楼渊挽着袖子,系着围裙颠锅的架势跟贱哥一样好看,董董恩又禁不住星星眼了。
董董恩:“真的是毫无天理,为什么你们帅哥做什么事都那么好看?开会霸气就不说了,连炒个菜都那么霸气,简直是不给我等凡人留活路啊。”
楼渊实在要绷不住严肃脸了,嘴角翘得老高:“谢谢夸奖。”
董董恩一时八卦精附体,问楼渊:“我看贱哥下厨也蛮熟练的啊,做的火锅也好吃,你干吗那么嫌弃他?”
楼渊心里不爽,却逮住机会一边解释一边暗捅老剑:“老剑那个人吧,跟他做朋友,或者同事,都挺不错的,挺逗人开心,也能顾及别人的心情,但是,”楼渊看了董董恩一眼,继续道,“但是,他不适合做对象,他不会照顾人,”尤其是你这种智商缺一半的大迷糊,这话楼渊没有说,“他自己处理生活上的事务都一团糟,更不要说照顾别人,你不要看他既会这样,又会那样,好像很优秀,”说到这儿,楼渊停了一下,顾忌了一下同事之情,没有捅太深,只对董董恩下结论道,“如果你俩在一起,大事都没有方向,小事一起糊涂,日子会过得比较难。但是我不一样,我历来都是拿主意的那个人,而且我很会照顾人。”说到这里,楼渊只差没有冲上去摇董董恩,老剑到底有什么好?我才最棒最棒最最棒,快点答应跟我在一起。
哪知董董恩的反应是:“哦哇!真是超配呢。”这么苏的语气,这么傲娇的剖析,单身狗又遭到了一万点暴击。
楼渊看着董董恩,总感觉哪里没对。
董董恩接着问:“那你俩咋不住一起呢?”
这个问题真的是很神奇了,楼渊完全不懂董董恩的脑回路,直直地问她:“我跟他?我们为什么要住一起?我俩各有各的房子啊。”
董董恩看楼渊说话有点急,以为自己没有把握好度,触到大客户不愿意暴露的隐私问题了,赶紧自我圆场:“不住一起也挺好,各有一个空间,既能够让对方喘息,尊重对方的嗜好,也可以保留自我独立的意识,”她说着乱七八糟、胡编乱造的生活小哲学,“嗯,这样挺好的,挺好的。”
楼渊停下手中搅拌的汤勺,问:“你真是这样想?觉得这样好?”
董董恩:“是啊是啊。”一万个真心真意啊。
楼渊不高兴了,“啪啪”倒菜装盆:“端菜,吃饭。”
晚饭只有两个人,不能像平常那样,趁人多胡吃海塞,董董恩很是注意形象,夹菜扒饭都很斯文。
楼渊给她夹了一筷子木耳,问:“怎么?嫌我做得不好吃?”
董董恩:“哪里啊?特别好吃啊。”
楼渊:“那怎么吃得不香?”
董董恩扒了两大口饭:“很香啊。”结果被呛到,呛得直咳嗽。
楼渊赶紧给她倒水,呛得差点憋气的董董恩接过来大喝一口,喝完看见杯子上贴着只小强,吓得差点没把杯子摔出去。
还好楼渊抓得紧:“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只杯子,你别给我砸坏了。”
董董恩才发现那小强是一只非常逼真的装饰,赶紧尴尬地转移话题:“这是你常用的杯子?”
楼渊:“是啊。”
董董恩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艰难吃完这一餐,楼渊把碗一推,不客气道:“你去洗碗。”
为了顺大客户的毛,让董董恩做什么都好,她二话不说端着碗筷屁颠屁颠往厨房跑。洗到一半,楼渊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副耳麦朝她耳朵里塞,同时问:“你能不能听出来,这是什么歌?”
董董恩两手泡沫,一脸困惑。
楼渊开始放歌,一首英文歌。
“Picture perfect memories
Scattered all around the floor
Reaching for the phone cause,I can't fight it any more
And I wonder if I ever cross your mind
For me it happens all the time
……
I just need you now
Oh baby I need you now”
男声女声慵懒地交互唱和,董董恩此前从没有听过。
楼渊:“能听懂吗?”
董董恩快速判断了一下,装X肯定被雷劈。她要说没问题,万一楼渊让她帮忙把歌词给听写或者翻译出来,那可就糗大发了,于是谦虚地摇摇头:“我也不是全懂,只懂一部分。”
楼渊问她:“懂哪部分?”
董董恩:“就副歌部分,I just need you now。”
楼渊弯下腰,视线与董董恩平视,说:“我也是。”
音乐还在继续,董董恩又听到一个单词,赶紧吐出来:“Oh baby。”
楼渊伸出手,终于胡噜到董董恩一颗毛茸茸的头,说:“你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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