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面鱼》的故事看上去与现实生活有一定距离,但是细致品读完之后,会发现所有的故事都与生活很贴近,我们的生活何尝没有不幸,关键是我们选择怎样面对。
陈再见用冷静的语言讲述悲痛的故事,给人一种事不关己却又直指人心的感觉。他对外界的敏感,使他的故事总有生活的外壳和内核,让人感觉,这些故事仿佛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熟悉又陌生。平和的语气,平凡的人物,平淡的叙述,却都透着一种人文关怀。
有人说,小说的魅力在于故事情节的讲述、故事结构的设计以及故事语言的优美。但是,当你看到《青面鱼》,它会完全颠覆你的固有观念。它没有华丽的语言,也没有复杂的情节,更没有奇特的结构,但是,当去掉一切形式,只关注内在的时候,你才发现,这样的小说往往才能一针见血、直达内心。这一切的“没有”在《青面鱼》上都转化为“有”——有内涵、有温度、有悲悯、有关怀、有共鸣。
小说里的人物几乎都能在生活中找出原型,或者原型的意念,让人感觉,这些人仿佛就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
细读之后,你会发现小说表层的世界下面还有另一层更加庞大广阔的世界。
《青面鱼》是80后青年作家陈再见的首部中篇小说集,收录了《蛇类》、《母辈》、《殊途》、《弃儿》、《鱼生》、《天桥》等六篇小说,讲述了一群小人物的生存境况: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不幸,在不幸中挣扎,寻找最终的归宿。白月因蛇而不幸,母亲因爱不得而不幸,表兄因紫青色的脸而不幸,刘宣因双手伤疤而不幸,余汉生和段妮秋因误会和仇恨而不幸,《天桥》中的四人亦各自不幸,这些小说叙述了主人公们各不相同的命运,他们按照各自的方式挣扎着开始,又挣扎着结束。
——《蛇类》:
白月简直爱蛇如命。她享受着蛇在她身上纠缠的感觉,如亲人善意的拥抱;有时四眼对视,无须言语,彼此都懂,那种感觉,说不出的惺惺相惜。然而,她却因爱蛇被亲生父母卖于他人,又因爱蛇而频频转学,更因爱蛇导致养父母离异。她想,或许等她长大了,她还可以说服他们,让他们都和她一样,爱上蛇类。
——《母辈》:
母亲银春的迎春粥店一度成为有名的场所,人们都愿意在路途疲倦时进去坐坐,即使不吃粥,母亲也会好烟好茶敬候。人们说起迎春粥店,自然就会说起银春。银春,不简单,是个人物。
——《殊途》:
我的表兄被判了死刑。表兄长了一张紫青色的脸,怎么看都有怪异之相,犯多大的事似乎都于情于理,天生就是来人世间作奸犯科的妖孽吧。人们说:江湖之深,藏龙卧虎啊,想不到青面鱼竟是本镇毒枭。
——《弃儿》:
一连几天,女孩那双残疾的手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那双手的背后有什么故事?父母的大意,还是自己的顽皮?我在寻找的就是那么一个被遗忘的故事。
——《鱼生》:
四十岁的余汉金,有房有车,吃喝不愁,却总觉得人生缺了点什么乐趣,他想到了养鱼。余汉金二十年前在湖村是包过鱼塘的,谁知他的鱼塘淹死了人,还闹鬼,他只能退了鱼塘到深圳打拼。而老婆段妮秋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的……
——《天桥》:
一个写诗的同性恋工人,一个为逃避罪责而远走他乡的男孩,一个来内地发展却落得惨败的香港富商,一个年轻貌美却被包养者抛弃的空姐。四个人,四种命运,交汇在这条人流熙攘的天桥。
《殊途》
我大舅读过几年书,印象里他喜欢戴一顶油腻的牛皮帽,两个帽耳盖下来,遮住两只耳朵,酒后的脸色酡红。大舅喜欢高谈阔论,说他当年参加自卫反击战,越南女人的裤裆里都藏着枪。打过仗的大舅有句口头禅叫“拳脚无目,枪子无情”,大舅给他的儿子取名“文”,正是希望他能走文路,不踏武道。
可惜表兄郝文很快就让他父亲失望,小学四年级还没读完就辍学了。郝文辍学倒也不是他不想读书,而是因为他得了一场病。很怪的病。那病无来由,发过几天高烧后,表兄的脸就变成了紫青色,并且从此没再变回原来的颜色。病倒是没再发作,只是郝文那脸色着实让人发怵,看起来跟鬼没两样。我大舅想把郝文再送进学校,却遭到全校师生的一致排斥。郝文那时也深感自卑,没脸再面对昔日的老师同学,他把自己锁在屋里,几个月不敢出来见人。
按理说我表兄从此就会抑郁寡欢,患上自闭症之类的病。我表兄郝文终究不是一般人,几个月后,他出门了。他不但出门了,出门还挺胸抬头,像是自己长了紫青色的脸成了可以炫耀的事情。迎面而来的孩子无不哭着掉头逃跑,就连大一点的,也有突然被吓一跳的表情。
表兄的转变还不只如此,他龇牙咧嘴,动不动躲在角落里装鬼,北斜村我没少跟着妈妈回去,知道它的巷子又长又歪,破屋残垣,别说有人装鬼,大白天一个人路过都觉得虚。一个人丑没人喜欢,至少值得同情;一个人丑还故意张扬,那就可恶了。北斜村人对表兄的憎恶由此可见。没有一个小孩愿意和郝文一起玩,他们视他为鬼,这鬼刚开始是装出来的,久之就真成了鬼。成了真鬼,就没有装的必要了,表兄自然对此丧失了兴趣。他换了另一种狠方式:偷偷从背后逮住一个年龄相仿的伙伴,威胁着说,跟我玩。那伙伴早已魂飞魄散,哇一声大哭。表兄一拳头擂下去,解了大恨,才放其离开。
那些日子,大舅家可谓门庭若市,一天总有几位父母拉着他们的儿子(表兄不对女孩下手)来哭诉,多少要大舅赔点钱。我大舅刚开始也觉得愧疚,能赔就赔点,后来多了,负担不起,也耍起了赖。大舅说:“也就这样了,这孩子我也不要了,你带回去,就送你了,以后就只有你家人打人没有被人家打的了。”
大舅这话无赖至极,让来者脸都气绿了。事后他们说:要说郝文坏,也不能全怪他,他父亲那人啊,其实就是有什么样的父养什么样的子。
北斜村上下不但看见我的表兄郝文躲,看见我的大舅也躲了。我大舅本是见过世面的人,以前见谁都喜欢拉来侃侃而谈,如今没人愿意再听他说话,他心里憋得慌,一慌就喝酒,酒后棒打儿子郝文。所以时不时能在北斜村看到这样一幕:我的表兄扬着一张紫青色的脸拼命奔跑,我大舅举着木麻黄大棒在后面一路狂追,父子两人绕着村子跑了一圈又一圈,他们所到之处,无不鸡飞狗跳、人畜不宁。
…………
《弃儿》
有一件事倒是始料未及——柳宣的雀儿,那条狼青狗失踪了。
初冬,天开始变寒。龙尾街上,柳宣的画铺旁边新开了一家狗肉店。街道正在进行人行道的整修施工,一大伙工人,几乎天天晚上上狗肉店吃狗肉,那狗肉炖了药材的气味,还有他们喝酒猜拳的声音,弄得柳宣不堪其扰。狼青狗还没失踪时,柳宣就曾报过警,警察一来,问什么事。柳宣紧张得浑身发抖,深恶痛绝,咬牙切齿地说:“他们吃狗肉。”警察差点以报假警的罪名把她带走。
柳宣哭着跟我说雀儿失踪前一天的行踪:它大概闻到了狗肉的味道,开始吠个不断,拴着它的绳子几乎被拧成一大股麻花。小弘便帮它解了绳子,牵到街上遛了一会儿。经过狗肉店门口时,它却堵在门口吠个不停(我能想象当时的情形,跟我那次遇到的应该差不多),弄得店主都没办法做生意。小弘拽不动狼青狗,就又得回去叫姐姐。柳宣到时,恰好店主举着刀横在门口,与狗对峙,他一边挥着刀,一边喊:“小心我宰了你。”这话一下子把柳宣激怒了,疯了一般,和狗肉店店主吵了起来。当时一片混乱,围观者众,最后还是朱少吾出面才算把事情平息下来。小街上的人又一次见证了柳宣的歇斯底里。
柳宣说:“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总之,我回到铺里时,没见到它,街上,也不见它的身影。”
柳宣再次报了警,她怀疑是隔壁的狗肉店掳了她的狗。她的猜疑和反常举动让警察都感到厌烦。我赶到她的画铺时,警察已经走了,铺里只有哭泣的柳宣和沉默的小弘。如果不是朱少吾告知,我还不知情。朱少吾跟我说:“你知道吗?柳宣今天又发癫了。”我把手中正读着的书一扔,便往街上跑。那一刻,我想的是什么,总之不可能是急于看柳宣发癫的样子,好印证我那所谓的研究。真的,不是。我就想及时出现在她身边。
那条我曾经憎恶的狼青狗最终也不知道是离家出走了还是被人炖了吃了,总之它就那样不见了。这对柳宣的打击之大实在出乎我意料。起初我以为再大也不过是一条狗,不至于会怎样。是我低估了他们的感情,或者说,作为一个不养狗的人,我实在弄不清楚养一条狗意味着什么。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柳宣都没从悲伤中缓过劲来,其情形,如丧考妣也不为过。好几次,我都差点把这话说出口,目的就是想刺激一下她,可能比一味地安慰要有用。
这期间,我发现柳宣的癔症还不只表现在频繁地咬嘴唇,情绪激动时,她还会不断地抖腿,其速度之快,节奏之和谐,让人惊讶。我见过男人抖腿,我父亲便有这毛病,小时候还喜欢坐在他抖动的大腿上,寻求摇晃的刺激,后来便厌烦了,它不停抖动和制造出来的磕碰声响,让我头晕。俗话说,男抖穷女抖贱。我父亲穷了一辈子。当我发现柳宣也抖腿时——她显然并没在意我的注意,她一直滔滔不绝地跟我倾诉她和失踪的狼青狗之间的故事与情谊——我不会觉得她贱,但那一刻,确实没了好心情。
柳宣跟我讲她养了它多少年时,我其实并没在听,我心里想的是,这是不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会抖腿的女人。显然,是的。
“即使是那次车祸,雀儿也坚强地活下来了。”柳宣说。
“它陪我度过了这六年,我自杀过多次,最后都是因为它,才在迷糊中拨打了120……”柳宣又说。
“没有它,我不知道再怎么活下去?没有它,我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事物曾和爸爸妈妈有过联系……”柳宣还在说。
我猛然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
…………
蛇类
最真切的答案唯有来自安睡的人。活着的人总是擅于欺骗。
母辈
富贵随人,我若有那命,到哪儿哪儿就随我富贵;若没,纵然家财万贯,也会毁于我手。
殊途
表兄住在热闹中央,房子和他一样落寞。
弃儿
我们还真不是同样的人类,环境让我们成了不一样的物种。
鱼生
我的自尊心经不起背叛,我只能更为彻底地背叛。
天桥
秘密本身不觉得自己是秘密,它会往外冒,如润土里的草芽,它是背叛者,最想出卖自己,将秘密公之于众。
温馨提示:请使用浙江工贸职业技术学院的读者帐号和密码进行登录
陈再见的小说底蕴深厚,他的叙述貌似谦卑,其实底气十足。他能够恰如其分地运用他的生活积累和文学储备,不滥情,也不炫技,成为岭南小说作家中别具一格的异质的存在。
——著名文学评论家 王 干
陈再见的小说着力写那些生活在主流视野之外的个体生命是如何前行、如何感觉的,以及他们如何在悲欢中体味生命的博大、在生与死中争得灵魂的价值。他的写作,为那些极为平凡的、被许多人视如草芥的生命保存了曾经活过、爱过、痛过的证据。
——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谢有顺
写作在陈再见身上呈现出一种可喜的状态:成长。文学意义上的成长实际也是作家本身的成长。他的小说背后都闪现着一种体察俗世、熨帖人心的眼神,以及笔力逐渐从表层冷暖深入内在顾盼的潜藏的文学冲击力。
——著名作家 徐则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