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大系·小说卷”是太白文艺出版社岁末年初的重点图书。所收入的女作家:张抗抗、方方、林白、叶广芩、邵丽、乔叶、鲁敏……皆为获过各种国家大奖又为读者熟知并喜爱的作家。作者简介是一张精美彩色折页,分别有十多幅她们各个历史时期的照片,记录着她们在文坛上一些重要时刻和岁月留影,非常珍贵。作品之后,附有一篇访谈或综述性评论,以及创作年表。使得这套丛书更具资料性、学术性,也有研究价值、收藏价值。
本书收入70后女作家鲁敏不同时期中篇小说数篇:《寻找李麦》《白围脖》《镜中姐妹》《缺席者的婚礼》《笑贫记》《饥饿的怀抱》《羽毛》等。
鲁敏的十个中短篇小说:《寻找李麦》《白围脖》《镜中姐妹》《缺席者的婚礼》《笑贫记》《饥饿的怀抱》《羽毛》等,多为女性情感与婚姻家庭。为作者走上文坛多年来发表的优秀作品,产生过广泛影响,获得各种奖项。其笔端凝结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日常生活的致敬,笔下人物都是心怀梦想,努力生活并且寻找自我价值与尊严。用真诚细腻的文笔和独特视角,别有意味的矛盾冲突,和理解之后的温情和解,讲述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其作品充满着明亮而动人的色彩。
一
突然而至的父亲的死讯让忆宁在吃惊、伤心之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备感屈辱、谣言流传的日子也许从此要画上完美的句号。
当时正好是暑假,忆宁与几个亲戚从乡下连夜赶到南京,早到一步的母亲像石头一样还坐在医院的走廊发呆,她的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亲戚们带着忆宁到太平间看人,忆宁两只眼干干地盯着父亲看了好一会:躺在那儿的像是个陌生人,突然降临的死神之吻使得父亲保留了一种吃惊和怀疑的表情,他的两只手极其服帖地合在胸前,修长的手指好像随时准备弹起向人问候。这个错觉让忆宁觉得害怕。细算起来,从忆宁出生到现在,十五年的时间,除了每年春节二十天左右的探亲假,父亲一直单身在南京工作,忆宁与父亲共同生活的日子合算起来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对一个成长中的孩子来说显然不足以建立起纯正的亲情,更何况父亲还有那么多与众不同的不良经历——忆宁原谅了自己的眼睛:哭不出来就算了。
父亲死于毫无先兆的心脏病,倒在一张快要完工的图纸上。这对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来讲,的确是令人惋惜的英年早逝,哪怕他曾经犯过不可饶恕的错。厂里面问母亲:“有什么要求吗?”
“钱一分不要,我只要留在南京照顾我女儿,我女儿今年9月份就要考到南京读书了。”母亲的回答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厂工会主席手里面是准备了一千元抚恤金的,这已是按工伤处理的最高级别了。这一年夏天,正是忆宁中考后的第一个夏天,忆宁报考的省电力专科学校在忆宁老家只招四名学生。工会主席看看腕上的表,才7月18号,离中考放榜最起码还要一个月。这个寡妇在赌博,而且是拿喜怒无常的中考成绩。工会主席看看站在一边发傻的忆宁,衣服穿得乱七八糟,连普通话都说不出声,就这个小孩,能考到南京来?工会主席在高度怀疑之余又动了一点恻隐之心,他的回答同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不合时宜地爽朗一笑:“好吧,如果你女儿真的考到南京来,厂里会考虑你的意见。”工会主席心里其实是有谱的,像忆宁父亲那样的技术人员,夫妻分居十年以上,国家有政策就可以把爱人的户口调到南京来。再说了,四千多人的大厂子,安插一个临时工还算难事么?
两天后的追悼会上,扶着虚弱不堪的母亲,面对着父亲单位一拨拨前来吊唁的人,忆宁像个警觉的探员一样,不动声色地对其中的适龄女性进行了过筛式的记忆和研究。忆宁很有把握地想:那个女人一定就在其中。来吧,出现吧,让我好好看看你这个小母猪的骚样。这是母亲经常大声咒骂的一句话。在忆宁和母亲看来,那个女人没有别的名字,也不配有别的名字,她只能叫“小母猪”。就是这头浑身散发刺鼻骚味的母猪让父亲的一生沾染上了“生活腐化”的腥味;就是因为“生活腐化”,从1975年到1981年,短短的六年时间,父亲竟然被劳动教养两回。这在纯洁得近乎苍白的20世纪70年代,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丑闻啊!父亲的事成了他们单位的一块暗疮,人人都可以在上面挠上一把以换来瞬间惬意的快感。父亲从此一蹶不振,跟他同一年工作的人有的都当了副厂长了,父亲的职称还在技术员一栏徘徊不前。
两度劳教的丑闻接着又像鲲鹏一样张开它们巨大的翅膀从南京一路飞到乡下,曾经因为在省城工作而被全家引以为傲的父亲一下子成了无法遮挡的耻辱,四邻八舍、亲姑嫡婆对忆宁全家也由原先的亦步亦趋转为望而却步。忆宁与母亲本是孤苦伶仃的受害者,但在视名誉和清白如祖传珍宝的村人们眼里,她们早被打入了同谋者的冷宫。忆宁的家像被染上瘟疫的孤岛,男人女人们都自觉地无须掩饰地加以回避。连母亲所在小学的学生家长们,那些不明就里却又自以为是的家伙,也对孩子放出话来:“不要到田老师家里去耍子啊,那个婆娘真是笨呐,连男人都看不住。”类似的幸灾乐祸的传言如影随形伴随着忆宁母亲的每一天。忆宁的母亲去学校时走过田头,那些埋着头淌着汗低头劳作的妇人们,会直起腰身像休息一样地谈到父亲暧昧的罪恶及母亲形影相吊寂寞难耐的现状,这也许是她们劳碌而无聊的日子里最富有刺激意味的唯一调剂。母亲的背影成了一个长盛不衰的话题,到最后,甚至有传言说母亲在半夜里跑到别人的窗下听壁聊以打发无尽的春夜。玩伴们也开始对忆宁客气且疏远起来,一些大胆的还远远地拍手乱唱:“你爸不要你妈妈,抱个阿姨去睡觉,生个弟弟带回家,看你到时笑不笑……”是啊,一切的一切,全怪那头小母猪。母亲和忆宁在以泪洗面的日子里常常会用她们所能想象到的最恶毒的语言诅咒那个女人,世上竟然会有这么下贱的女人,自己年纪轻轻的不结婚,却要勾引人家小孩都有了的男人!哪一天能碰到她,非把她的脸抓破,手扭断,腿打瘸!
忆宁感觉到母亲突然用力在背后扯了一下她的衣服,与此同时,忆宁也看见了一个引人注目的漂亮女人,周围人们脸上吃惊的表情及她带来的某种气息使忆宁意识到:就是她!她就是小母猪!这么大的胆子,竟然真的来了!女人看上去很年轻,个子不太高,穿了一身黑,显得很娇小,眉毛一直低低地垂着,手里捏着一块手帕。忆宁像要吃掉这个女人似的盯着她看,这个女人真是耐看,并不引人厌恶,而且没有一点被忆宁和母亲咒骂过上万次的那种骚气。最关键的是她的神情中有种难以描述的绝望和悲痛,但这绝望和悲痛又是不易觉察的,被一种超然的平静和冷淡所笼罩着,外人基本上感觉不到。她鱼目混珠地夹在人群中,从忆宁面前低着头走过去,然后绕着走了一圈看父亲的遗容。忆宁注意到她的背影,屁股好看地轻微摆动着,像一种隐秘的舞蹈。就是在这样的背影之中,那黑色剪影一样完美的线条之中,忆宁仍能感觉到那种带有力度和色彩的绝望。忆宁看了看母亲,母亲也在看那女人的背影。忆宁捅捅母亲,想要问她该拿这个小母猪怎么办,冲上去喊住她打一顿还是怎么说,难道就让她这样姿态优美地逃之夭夭?母亲身子一歪,突然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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