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文丛 旧时淮水东边月》:
我现在来述这位词人的生平,很引起我的怅惘,因为我们分别已半年多了。他远在岭南,也许别后比当时身体要强壮了许多。他是一个具有缲壮的精神而身体极衰弱的人。他很兴奋,做事很负责,而常常爱生气的。但是,“力不从心”,他有时也自己这样抱憾。
大约是民国十七八年,我到上海,在一家婚筵上认识了他。他静悄悄的,眼睛老是望着我没有谈过多少话;只是笑着。后来,渐渐厮熟了,于是议论风生地常常聚谈一块。他有一次,很详细地对我自叙道:“我一向在家读书的,后来跑到武昌,从黄季刚先生。黄先生讲声韵之学,一时从他的人很多,我住了一些时,自问无所得,有人介绍到上海一个小学里来当教师,学生说听不懂我的话,我一气便拂袖而去了。在厦门集美师范当了六七年教师,再到上海在暨南大学由讲师,改教授,兼主任,一混就是七八年。想起从前的事来,要不是我自己这样干,或者至今还在家乡呢。”的确,他是这样肯努力的。他的意志固然坚强,却又有很谦虚能受的心。
有一次,我和他一同去拜访朱疆村先生。他在词学上的成就,朱先生对于他是有过很大的帮助。当《词学季刊》初办的时候,我在河南,得了他的信,我心里想:“这恐怕是不大容易维持得久吧!”谁知一期一期地出版,他始终不曾懈怠过。一直到现在,他远在数千里外,仍然从事编稿,使《词学季刊》不致夭折。我亲眼见他扶着病编辑,丝毫不马虎了事。所以,他不愿意安分做一个书生,他总想做一点事业出来。说起他身体如此弱衰,也许家庭是他很重要的原因。他的母亲早已亡故,父帨庵先生是江西名孝廉。继母也有很多的儿女,这其问有些地方常使他生气。他自己又有子女众多,生活负担很重。所幸他不大忧虑,但事实上他因此很疲劳的,过两三天,他就会生一点小病。在一年的冬季他发起读书会,每天黎明在研究室里大家聚来读书。他的夫人劝他不必如此赶早,天这样的冷,身体又不好。他始终支持着,结果生了一场大病。病初起时,他还维持,但终于睡倒了。
我初到暨大来,住在宿舍里,与他的新村住宅很近。我们常谈到半夜,不过谈话是耽误时间的;我走了以后,他必定补做那一天未完成的丁作,后来我知道了,便不敢去谈。不过,有时他也来谈;而所谈的内容:“文学少而事业的话多。”我真想不到他竟有是以会左自期的!他认为我们应当能造风气,从文学上移到事业上。
他离开暨南大学,也是因为生气的缘故,一气遂带了夫人和九个儿女,几十箱书,泛海到粤。我常常替他这多病之躯担忧,尤其爱生气很易伤害身体。我常劝他,他说:“太看不惯了!”他生平最崇拜的就是欧阳竟无先生,欧阳先生也是看不惯就生气的。
三年前,我们游扬州,在房间里,纵横今古,谈到今后的途径,他道:“我们做的东西对于世道,相离太远了。与其走周美成、吴梦窗的路,不如唱苏东坡、辛稼轩的词。便是作出辛稼轩的词,也不如率领他的飞虎军,那样才是气吞万里如虎呢!”
我们认他做一个词人,我想,他决不甘心的,他近年词的作风确然是变了。我祝福他身体渐渐强壮起来,得行其志。果如此,我们将看他在词以外的收获。
任中敏先生
以我与任先生的交情,来叙述任先生,或者有标榜之嫌。可是,任先生有他自己的事实一证明,敢担保,我所说的决不过分。几年来,我曾收到许多编辑家的信,请我表彰任先生在教育界这些年苦干的精神,我就因为我们两人的关系太密切,说来,反足以减少信仰。不过,本着“内举不避亲”的古语,不妨说他一说。
且把任中敏分作三个,第一个是曲学家的任巾敏,这是天下人所共见的;而且一部《散曲丛刊》,可见他的成绩。第二个是党人的任中敏,这又是另外一回事,熟悉党政的朋友,似乎要比我知道他还详细些。第三个是教育家的任中敏,这便是本记的主要题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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