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 中国梦:千面足球》:
怕担责任 中伊之战后,我读到作家蒋子龙在《足球报》上的一篇文章,他说从电视镜头里看到,中国队场上队员中,有人竟然示意教练把自己换下场。紧张到想“临阵脱逃”的地步,可以见出当时局面的混乱。中国队失利后,有关“输在哪里”的议论很多,其中最突出的无非三条:心理、体能、技术。现在这种情况下谈技术和体能的不足,于事无补。因为战事正酣,体能和技术的差距,不是一天半日可以赶上来的。心理问题也许还可以一谈,但从八二年到今天,15年来的失败,没有一次不被追究到心理问题上来,为什么至今没有一点实质性的改变呢?造成中国队心理浮躁、失控的根源又是什么呢?我认为,中国队屡战屡败的原因,有一点非常突出,但少有人谈及,就是从教练到队员都害怕承担责任。“怕担责任”,是中国队从战术布置平庸到临场表现失衡的根本原因之一。
赛后的许多舆论,对主教练的用人提出质疑。一些老面孔早无灵感、激情和技术优势可言,只剩下一点旧名声而已,为什么还常常出现在首发阵容当中?有人说这是因为主教练“心太软”,不忍心割爱,而在我看来,就是“怕担责任”的想法在作怪。中国队赛前训练不无神秘色彩,但一到首发阵容出场,从记者到球迷,一看就知道与自己的预想几无差别,没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地方。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中国队的主教练从一开始就在追求平庸,因为平庸是平息各种意见和分歧最有效、最稳妥的办法。平庸的布局里,除了平庸本身,被人指出决策错误的可能性就降到了最小。主教练在领先两球的情况下换人不当,而且很快将三个换人名额用尽,是导致中国队越打越乱,越乱越差的原因之一。要知道,中国队有一个将近十人的教练班子,为什么连普通球迷当下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数位中国的一流教练全都浑然不觉呢?难道坐在教练席上的人没有一个敢出来提出这种决策的错误吗?说到底不是眼光问题,是害怕事后承担责任。中国人啊,都有一点“莫管他人瓦上霜”的禀性。去年的亚洲杯期间,包括亚足联主席在内的人士,对中国队主教练闪烁其词、语意含混的做法就提出过公开批评,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些都同场上指挥犹豫不决一样,是“责任”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回不过神来。
这样的气氛必然要影响到队员,范志毅为什么会贸然出手,导致禁区内推人犯规的错误?怕让对方把自己“过”了,如果因此让人家得手,责任可就大了,情急之下,才会有那样的动作。与其让人“过”了,不如把他“放倒”。怕担责任,导致要承担更大的责任。主教练赛后一脸无奈,却把失败的“点”找到了“小范”身上,认为没有那个“无谓犯规”,“局面就会大不一样”,言外之意是就可能获取胜利。“一失手而成千古恨”,战术、技术、心理、决策等等隐患,并没有引起最高度的注意,说到底,是想当着中外记者的面推脱责任。
怕担责任和没有责任心是两码事,正因为知道责任过于重大,不是一两个什么人能够承担的,所以才出现人人怕担责任的局面。如果主教练真的说出“责任全在我”这样的大丈夫话来,球迷的失望就释然了吗?中’国的球迷太善良、太不苛求了,失败之后,他们并没有一定要让谁承担起这个太重的责任,他们在纷纷“支招”的同时,再激烈也顶多是向教练要个“说法”而已。而我们的教练组,在“怕担责任”的阴影下,总是端出缺少创意、不见胆识的平庸方案给我们看;我们的队伍总是踢没有激情,缺乏应变的球让我们欣赏。当主教练不敢也无力出奇兵的时候,当队员不是腿抽筋就是脚发软,不是把界外球直接送给对方,就是主动要求下场的时候,我看到的,是笼罩在教练和队员心头的浓得化不开、重得驱不散的“责任”的阴影。最后,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没有化做动力,反倒变成了平庸与软弱的诱因。中国足球“冲出亚洲”的愿望越是经年日久难以实现,“怕担责任”的心理阴影就越加严重。
我们都承认,我们的队员,并在一定程度上包括教练尽了自己的努力,可我们的失败和失败方式总是难以让人接受,其实就是因为“怕担责任”的顽症从未有过好转的迹象。中国足球“走向世界”的梦想做的太久太久了,这个“接力棒”的重量在一天天加重,能接过来轻松上路的人,至今还没有向我们显露出清晰的身影。
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主教练是什么样的呢?他应该像扎加洛一样,敢冒被球迷和舆论责骂的危险,坚持以“保守”换“胜利”的战略;他应该像福格茨一样,关键时刻敢用比埃尔霍夫这样刚刚“出炉”的“材料”,去担当挽狂澜于既倒的角色,让人看到了英雄造就英雄的动人场面;他应该像萨基一样,敢让巴乔坐板凳,敢弃西格诺里、维亚利这些“大腕儿”不用。你不能说他们没有责任心,而应说他们有直面责任的勇气。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队员是什么样的呢?他应像马拉多纳一样,有用“上帝之手”创造奇迹的“妙招”,应像古利特、克林斯曼一样,有公开与主教练意见相左、坦诚“进谏”的胆量。作为一个整体,他们应当能根据场上形势的变化,适时调整战术打法,以补主教练之不及。
中国队的主教练和他们的爱将,从苏永舜和他的队伍起,大都给我们留下了黯然神伤的背影。我们不应过多责怪他们,只希望他们能从这“生命中无法承受之责任”中走出来,拓出一条富有活力的道路来。
原载《东方文化周刊》1997年10月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