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暖:1955-1974农场岁月》:
那男孩儿就是我,那年我五岁。
我的腰被一根绳子拴着,绳子把我和几件破旧的木家具连在一起。
我就是这样,坐着花轱辘牛车,走上一段难忘的人生之旅。这一走,就是十九年。
据说,有的婴儿出生两个月便有了记忆,有的到三岁才有记忆。我天生愚钝,从五岁开始,才能记忆一段完整的情节。我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天生喜欢故事。父亲是个大老粗,母亲读过四年书,算是有点文化的人,可肚子里三皇五帝的故事实在太少,与我共同经历的那些生活琐事,就成为他们的历史故事,不断在茶余饭后被提起,渐渐地就嵌入了我的记忆。
赶车的是个三十岁的女人,身材微胖,齐耳短发上扎着个老式的蝴蝶结,穿着偏襟的蓝色家织布褂子,不用说,那是我的母亲。她挥舞着一根很不专业的牛鞭子,用很不专业的语言吆喝着那头瘦牛。那牛只会拉犁,生平第一次拉车,拉得很不情愿,很不专业。
牛车旁,慢悠悠地走着一头大白猪,赶猪的男人是我父亲。他精瘦、干练,身穿一套旧军装,脚蹬一双旧军鞋,手持一根木棍子,一边吆喝着猪,一边翻来覆去地唱着:“北大荒,真荒凉,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缺少大姑娘。”
父亲的歌简直就是半吼半唱的,歌词是北大荒的流行谚语,曲子却是胡乱借用的一首军歌。
我手里拿着一把木头手枪,坐在大铁锅里,一边摇晃,一边朝着路边的荒草树丛“叭叭叭”地射击,渴望着能蹿出几只兔子,哪怕是几只狼,然后被我一枪一枪地打死。我哪里懂得,要是真的蹿出几只狼,我们一家人可就成了狼的美餐。
走在荒凉危险的路上,我觉得新鲜刺激,至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一概不知,当然更不知道“北大荒”是个什么东西,也没什么荒不荒凉,危不危险的概念,有没有大姑娘也与我无关。只要能在父母身边,就温暖安心;只要经历与昨天不一样的场景,就兴奋异常。
而我的父母,当时的内心却是惴惴不安的。父亲用部队里的军歌曲子,阴阳怪气地吼着“北大荒”,既是给自己壮胆,又是给未来添彩。
他们焦虑的是将要到来的新生活,他们拖上我,要去一个改变命运的地方,等待他们的一切都是个未知数,担忧和焦虑比危险更煎熬。
然而,眼前的危险才是真的危险,而且马上就降临了。真的来了一只狼,万幸的是只有一只。那狼跟在牛车后面,走走停停地不肯放弃,我还用木头手枪瞄准过它,但我不认识它是个什么鬼,没有害怕的感觉。
父亲吼着“又有兔子又有狼”,偶一回头,嘶哑的吼声便僵在半空,他看见了那只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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