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敏文集 第十三卷 小说·第一个回合（下）》：
老铁把两个肘弯撑在桌子上，留心听着，不住地点头，觉得很入耳。他恨不得把四十多颗心铸成一个心。四十多个人很快在他的脑子里闪过去，有的很快就通过了，有的却像麻绳穿绣花针，通不过。
“这么说，我还得检查呐，”老铁搔着头皮说。“我从前有个想法，像邢桐那样的，要不是党的政策管着，我就两个指头卡巴一下。”他用两个指头一比画，眼光落在梁端端脸上。
端端脸上不由得一热，连忙掩饰说：
“老铁师傅，你为啥盯着我？我又没有同你合谋杀人。”
罗明立和小牟都笑了，因为他们都知道邢桐对端端那种不尴不尬的样子。向明也有所闻，不过没有什么表示，免得端端不好意思。
“这个青年啊，”向明思量着说，“我看他思想是敌对的思想，人不是敌人。这样的人是少数。在这样的人身上，我看要多下功夫。只要不是大地主、大资本家，大概不至于是花岗岩脑瓜。”
“难！”老铁又搔他的头皮。
“难！”罗明立也跟上说。
“把一个有敌对思想的人改造过来，引上革命的道路，的确很不容易，不过从人家的一辈子想想，难也就不怕啦。”
对于梁端端，向明这话比对于另外三个人都更重要。她觉得心里一热，第一次体味到用党的观点看问题是怎么一回事，在这方面，应当更好地向向明这样的老党员学习。
这一次支部会一直开了四个小时。
会开到一半的时候，向明听见丁楠告辞走了。文会拉着睡眼惺忪的女儿，从外间走到里间去睡了。散会以后，已经半夜十二时多。向明走到里间的时候，文会已经睡醒一觉了。
文会欠起身子说：“快睡吧。会开得好吗？”
“好，很好。”向明拖一张椅子，坐在文会的床边。文会从他发亮的眼神和兴奋的脸色知道这是真话。
“让我坐一会儿，醒醒脑子，要不躺下也睡不好。”
他告诉文会，已经把高炉上每一个工人，每一个技术干部，都分析了一下。在一个问题上他曾有一刹那拿不定主意，在做具体的人的工作上，究竟是从最容易的环子突破，还是从最困难的环子突破？宁可多下些功夫，向难度最大的地方进攻，突破了，不但影响一个高炉，全厂也会受到震动。在工人中间选定了一个王占河。这个人住在郊区，原来还好，不知怎的就变了。有人说他是因为三十多了还没有小孩，所以情绪不高。有的说他在家里挺卖力，莳弄小园地，到河上钓鱼，东奔西跑地忙，可也不清楚他忙些啥。最近老闹着要退厂，说脑瓜子痛，没法干高炉的活儿。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就变了？是不是就是上面说的这些原因？还要好好摸摸情况。在技术人员中间选了一个邢桐。这人是个典型的绣花枕头，可惜他还看不见自己里面装的全是糟糠。要使他思想上的盲眼复明，也得下很大功夫。宋老铁最恨他。几个人分工的时候，大家偏偏要把邢桐分给他，说这是以毒攻毒。老工人挺有意思，说活了五十岁，没想到大老粗还能做大知识分子的工作。
“好啦，好啦，”文会说。“你要是不睡，也别影响别人。你再讲下去我也不听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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