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诗词典藏本:辛弃疾词选》:
平灭茶商叛乱后,词人的心情充满了狂喜和骄傲,心理期望值很高,对未来充满了梦想。但新任命下来之后,心头又不免交织着失落和不满,表现出怅惘、忧愁、焦虑种种情绪,心态很复杂。他告别了赣州父老同僚,离开赣州城沿赣江北上,路过赣江边的造口,凭吊当年隆祜太后的踪迹往事。举目眺望西北方向的中原,却被重重叠叠的青山遮住了视线。他站在江边,久久望着江水滔滔流去。最后黄昏降临,暮色四合,深山中传来鹧鸪的叫声。感慨万千之时,写下了这首《菩萨蛮》,并题写在造口驿壁上。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辛弃疾站在造口驿江边,望着横在眼前的大江,很自然从来处落笔。清江,就是赣江。赣江最上游的起点,就在郁孤台下。郁孤台在赣州旧城西北,辛弃疾的江西提刑司就设在赣州城内。他刚刚离开赣州,不久前还登临过郁孤台。对郁孤台的历史、掌故、地理、风景非常熟悉。
为什么不从造口写起,却从郁孤台写起呢?郁孤台是赣州最著名的名胜,是当时的地标。从郁孤台落笔,很自然地交代了他此行路过造口的出发地点。辛弃疾南归后无一日忘怀中原故土,总是渴望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中原收复,祖国统一。他经常眺望北方,思念故土。这种情绪有时候非常强烈。郁孤台的子牟望阙典故,正好契合了他此时的处境和心情。所以接下来,他像当年的子牟一样,引颈翘首,“西北望长安”,目光久久注视着看不见的北方故都。
“西北望长安”,当然是思念中原沦陷的故都汴京,思念北方的祖国。但还有更深一层意思,就是子牟身在江湖之远,心存朝廷之上,也就是范仲淹所说的“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有的辛词版本,“西北望长安”这句别作“东北是长安”。有人对此大惑不解,长安怎么会在造口的东北呢?汴京明明是在造口的正北面。其实辛弃疾满心想的尽是朝廷,是君王。所以,他念念不忘的长安不是汴京,而孝宗皇帝所在的临安,正是在造口的东北方向。词人心存朝廷,可惜被无数重深山遮住视线,无法看到。主观愿望与客观现实之间存着矛盾和遗憾。群山遮目,望帝都而不见,既是写眼前的实有风景,也委婉表达了词人内心的某种抱怨。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不是有“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的诗句吗?辛弃疾此词,即隐含太白之意。辛弃疾绝顶聪明,把一首小词写得如此沉郁顿挫,如此怨而不怒,什么难听话都没有说,什么牢骚也没有发,但失望的意思都在里面了。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赣江滔滔而去的江水,让词人联想到了光阴易逝。自己的大好年华,就像江水一样永远流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张九龄有诗说:“仲尼在川上,子牟存阙下。”词人想到了魏公子牟,当然也会想到孔夫子,想到古人站在江边,感叹时光如水的那份焦虑。毕竟,是终将、终究的意思。词人先说青山重重,遮住了他北望的视线;可是青山再多,再深,再高,终究遮拦不住奔流的江水。不该遮拦的偏偏遮拦,该遮拦的却反而遮拦不住。怨而不怒的骚人情怀,借此轻轻托出,却又收笔藏锋,表现得非常含蓄。
仔细体味,不难察觉到,词人对时间如此敏感,如此充满了焦虑情绪。望帝都,叹流水,伤心泪,黄昏愁,纷至沓来的复杂情感,都是纠结于路漫漫而修远,老冉冉其将至。看不到希望,不知道何时才能受到朝廷重用,才能让他统帅千军万马,杀向北方,收复中原失地,最终实现统一祖国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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