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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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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时间 :
背德者(精)
0.00     定价 ¥ 45.00
浙江工贸职业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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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SBN:
    9787505735910
  • 作      者:
    作者:(法)安德烈·纪德|责编:许宗华|译者:李玉民
  • 出 版 社 :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 出版日期:
    2015-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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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引领大众文学介入时代纷争的斗士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安德烈·纪德代表作

  著名法语翻译家李玉民全新译作

  万字序言阐释灵魂、描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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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安德烈·纪德(1869—1951),法国20世纪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也是法国乃至整个现代西方文学史、思想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广泛关注宗教、爱情、家庭、性、政治等各类问题,热烈歌吟解放与自由。主要作品有小说《窄门》《田园交响曲》《背德者》《人间食粮》《伪币制造者》等。1947年作品《田园交响曲》获诺贝尔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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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背德者》是法国作家纪德的带有强烈自传色彩的小说,记述一名违背传统习俗、企图遵循他个人癖好的男子的故事。故事中主角米歇尔偕其妻玛丝琳前往北非旅游,不幸染上肺结核,玛丝琳照顾他时,发现他对她并没有爱情且具有同性恋倾向。返回法国后,米歇尔遇见超乎道德的梅纳尔克,后者劝他忘掉过去,尽情享受肉欲。妻子玛丝琳已经知情,疾病又添心病,很快抑郁而终,在异乡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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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摘

  第一章

  亲爱的朋友,我知道你们都忠于友谊。你们一呼即来,正如我听到你们的呼唤就会赶去一样。然而,你们已有三年没有见到我。你们的友谊经受住了久别的考验,但愿它也能经受住我此番叙述的考验。我之所以突然召唤你们,让你们长途跋涉来到我的住所,就是要同你们见见面,要你们听我谈谈。我不求什么救助,只想对你们畅叙。因为我到了生活的关口,难以通过了。但这不是厌倦,只是我自己难以理解。我需要……告诉你们,我需要诉说。善于争得自由不算什么,难在善于运用自由。——请允许我谈自己。我要向你们叙述我的生活,随便谈来,既不缩小也不夸大,比我讲给自己听还要直言不讳。听我说吧!

  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在昂热郊区的农村小教堂里,我正举行婚礼。宾客不多,但都是挚友,因此,那次普通的婚礼相当感人。我看出大家很激动,自己也激动起来。从教堂出来,你们又到新娘家里,同我们用了一顿快餐。然后,我们登上租车出发了。我们的思想依然随俗,认为结婚必旅行。

  我很不了解我妻子,想到她也同样不了解我,心中并不十分难过。我娶她时没有感情,主要是遵奉父命。父亲病势危殆,只有一事放心不下,怕把我一人丢在世上。在那伤痛的日子里,我念着弥留的父亲,一心想让他瞑目于九泉,就这样完成了终身大事,却不清楚婚后生活究竟如何。在奄奄一息的人床头举行订婚仪式,自然没有欢笑,但也不乏深沉的快乐。我父亲是多么欣慰啊。虽说我不爱我的未婚妻,但至少我从未爱过别的女人。在我看来,这就足以确保我们的美满生活。我对自己还不甚了了,却以为把身心全部献给她了。玛丝琳是孤儿,同两个兄弟相依为命。她刚到二十岁,我比她大四岁。

  我说过我根本不爱她,至少我对她丝毫没有所谓爱情的那种感觉。不过,若是把爱情理解为温情、某种怜悯以及理解敬重之心,那我就是爱她的。她是天主教徒,而我是新教徒……其实,我觉得自己简直不像个教徒!神父接受我,我也接受神父——这事万无一失。

  如别人所称,我父亲是“无神论者”,至少我是这样推断的,我从未能同他谈谈他的信仰,这在我是由于难以克服的腼腆,在他想必也如此。我母亲给我的胡格诺教派的严肃教育,同她那美丽的形象一起在我心上渐渐淡薄了——你们也知道我早年丧母。那时我还想象不到,童年最初接受的道德是多么紧紧地控制我们,也想象不到它给我们的思想留下什么影响。母亲向我灌输原则的同时,也把这种古板严肃的作风传给了我,我全部贯彻到研究中去了。我十五岁时丧母,由父亲扶养。他既疼爱我,又向我传授知识。当时我已经懂拉丁语和希腊语,跟他又很快学会了希伯来语、梵文,最后又学会了波斯语和阿拉伯语。将近二十岁,我学业大进,以致他都敢让我参加他的研究工作,还饶有兴趣地把我当作平起平坐的伙伴,并力图向我证明我当之无愧。以他名义发表的《漫谈弗里吉亚人的崇拜》,就是出自我的手笔,他仅仅复阅一遍。对他来说,这是最大的赞扬。他乐不可支,而我看到这种肤浅的应景之作居然获得成功,却不胜惭愧。不过,从此我就有了名气。学贯古今的巨擘都以同人待我。现在我可以含笑对待别人给我的所有荣誉……就这样,到了二十五岁,我几乎只跟废墟和书籍打交道,根本不了解生活。我在研究中消耗了罕见的热情。我喜欢几位朋友(包括你们),但我爱的是友谊,而不是他们;我对他们非常忠诚,但这是对高尚品质的需求;我珍视自己身上每一种美好情感,然而,我既不了解朋友,也不了解自己。我本来可以过另一种生活,别人也可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这种念头从来就没有在我的头脑里闪现过。

  我们父子二人布衣粗食,生活很简朴,花销极少,以致我到了二十五岁,还不清楚家道丰厚。我不大想这种事,总以为我们只是勉强维持生计。我在父亲身边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后来明白我们殷实得多,还真有点儿难堪。我对这类俗事很不经意,甚至父亲去世之后,我作为唯一的继承人,也没有弄清自己的财产。直到签订婚约时才恍然大悟,同时发现玛丝琳几乎没有带来什么嫁妆。

  还有一件事我懵然不知,也许它更为重要——我的身体弱不禁风。如果不经受考验,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时常感冒,也不认真治疗。我的生活过于平静,这既削弱又保护了我的身体。反之,玛丝琳倒显得挺健壮。不久,我们就认识到,她的身体的确比我好。

  花烛之夜,我们就睡在我在巴黎的住所——早已有人收拾好两个房间。我们在巴黎仅仅稍事停留,买些必需的东西,然后去马赛,再换乘航船前往突尼斯。

  那一阵急务迭出,头绪纷繁,弄得人头晕目眩。为父亲服丧十分悲痛,继而办喜事又免不了心情激动,这一切使我精疲力竭。上了船,我才感到劳累。在那之前,每件事都增添疲劳,但又分散我的精神。在船上一闲下来,思想就活动开了。有生以来,这似乎是头一回。

  我也是头一回这么长时间脱离研究工作,以往,我只肯短期休假。当然,几次旅行时间稍长些,一次是在我母亲离世不久,随父亲去西班牙,历时一个多月;另外一次去德国,历时一个半月;还有几次,都是工作旅行。旅行中,父亲的研究课题十分明确,从不游山玩水;而我呢,只要不陪同他,就捧起书本。然而这次,我们刚一离开马赛,格拉纳达和塞维利亚的种种景象就浮现在我的脑海。那里天空更蓝,树荫更凉爽,那里充满了欢歌笑语,像节日一般。我想,此行我们又要看到这些了。我登上甲板,目送马赛渐渐远去。

  继而,我猛然想起,我有点儿丢开玛丝琳不管了。

  她坐在船头,我走到近前,第一次真正看她。

  玛丝琳长得非常美。这你们是知道的,你们见过她。悔不该当初我没有发觉。我跟她太熟了,难以用新奇的目光看她。我们两家是世交,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如花般的容貌早已习以为常……我第一次感到惊异,觉得她太秀美了。

  她头戴一顶普通的黑草帽,任凭大纱巾舞动。她一头金发,但并不显得柔弱。裙子和上衣的布料相同,是我们一起挑选的苏格兰印花细布。我自己服丧,却不愿意她穿得太素气。

  她觉出我在看她,于是朝我回过身来……直到那时,我对她虽然算不上热情,好歹以冷淡的客气代替爱情。我看得出来,这使她颇为烦恼。此刻,玛丝琳觉察出我头一回以不同的方式看她吗?她也定睛看我,接着极为温柔地冲我微笑。我没有开口,在她身边坐下。直到那时,我只为自己生活,至少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我结了婚,但仅仅把妻子视为伙伴,根本没考虑我的生活会因为我们的结合而发生变化。这时,我才明白独角戏到此结束。

  甲板上只有我们二人。她把额头伸向我,我把她轻轻搂在胸前;她抬起眼睛,我亲了她的眼睑。这一吻不要紧,我猛地感到一种新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充塞我的心胸,不由得热泪盈眶。

  “你怎么啦?”玛丝琳问我。

  我们开始交谈了。她的美妙话语使我听得入迷。从前,我根据观察而产生成见,认为女人愚蠢。然而,那天晚上在她身边,我倒是觉得自己又笨又傻。

  这样说来,我与之结合的女子,有她自己真正的生活!这个想法很重要,以致那天夜里,我几次醒来,几次从卧铺上支起身子,看下面卧铺上我妻子玛丝琳的睡容。

  翌日天朗气清,大海近乎平静。我们慢悠悠地谈了几句话,拘束的感觉又减少了。婚姻生活真正开始了。十月最后一天的早晨,我们在突尼斯下船。

  我只打算在突尼斯小住几天。我向你们谈谈我这愚蠢想法:在这个我新踏上的地方,只有迦太基和罗马帝国的几处遗址引起我的兴趣,诸如奥克塔夫向我介绍过的梯姆戈、苏塞的镶嵌画建筑,尤其是杰姆的古剧场,我要立即赶去参观。首先要到苏塞,从那里再改乘驿车。但愿这一路没有什么可参观的景物。

  然而,突尼斯使我大为惊奇。我身上的一些部位、一些尚未使用的沉睡的官能,依然保持着它们神秘的青春,一接触新事物,它们就感奋起来。我主要不是欣喜,而是惊奇,愕然。我尤为高兴的是,玛丝琳快活了。

  不过,我日益感到疲惫,但不挺住又觉得难为情。我不时咳嗽,不知何故,胸部闹得慌。我想我们南下,天气渐暖,我的身体会好起来。

  斯法克斯的驿车晚上八点钟离开苏塞,半夜一点钟经过杰姆。我们订了前车厢的座位,料想会碰到一辆不舒适的简陋的车,情况却相反,我们乘坐的车还相当舒适。然而寒冷!……我们两个相信南方温暖的气候,都穿得非常单薄,只带一条披巾,幼稚可笑到了何等地步?刚一出了苏塞城和它的山丘屏障,风就刮起来。风在平野上蹿跳,怒吼,呼啸,从车门的每条缝隙钻进来,防不胜防。到达时我们都冻僵了。我还由于旅途颠簸,十分劳顿,咳得厉害,身体更加支持不住了。这一夜真惨!——到了杰姆,没有旅店,只有一个破烂不堪的堡权当歇脚之处,怎么办呢?驿车又启程了。村子里的各户人家都已睡觉。夜仿佛漫漫无边,废墟的怪状隐约可见,犬吠声此呼彼应。我们还是回到土垒的厅里,里边放着两张破床,不过,在厅里至少可以避风。

  次日天气阴晦。我们出门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天空一片灰暗。风一直未停,只是比昨夜小了些。驿车到傍晚才经过这里……跟你们说,这一天实在凄清。古剧场一会儿就跑完了,相当扫兴,在这阴霾的天空下,我甚至觉得它很难看。也许是疲惫的缘故,我感到特别无聊,想找找碑文也是徒劳,将近中午就无事可干,我颓然而返。玛丝琳在避风处看一本英文书,幸好她带在身边。我回来,挨着她坐下。

  “多愁惨的一天!你不觉得十分无聊吗?”我问道。

  “不,你瞧,我看书呢。”

  “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呢?你不冷吧?”

  “不太冷。你呢?真的!你脸色刷白。”

  “没事儿……”

  晚上,风刮得又猛了……

  驿车终于到来。我们重又赶路。

  在车上刚颠了几下,我就感到身子散了架。玛丝琳非常困乏,倚着我的肩头很快睡着了。我心想咳嗽别把她弄醒了,于是轻轻地,轻轻地移开,扶她偏向车壁。然而,我不再咳嗽了,却开始咯痰。这是新情况,咯出来并不费劲,间隔一会儿咯一小口,感觉很奇特。起初我几乎挺开心,但嘴里留下一种异味,我很快又恶心起来。工夫不大,我的手帕就用不得了,还沾了一手。要叫醒玛丝琳吗?……幸而想起有一条长巾掖在她的腰带上,我轻轻地抽出来。痰越咯越多,再也止不住了,咯完感到特别轻松,心想感冒快好了。可是突然,我觉得浑身无力,头晕目眩,好像要昏倒。要叫醒她吗?……唉!算了!……(想来从童年起,我就受清教派的影响,始终憎恨任何因为软弱而自暴自弃的行为,并立即把那称为怯懦。)我振作一下,抓住点儿东西,终于控制住眩晕……只觉得重又航行在海上,车轮的声音变成了浪涛声……不过,我倒停止咯痰了。

  继而,我昏昏沉沉,打起瞌睡来。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满天曙光了。玛丝琳依然沉睡着。快到站了。我手中拿的长巾黑乎乎的,一时没看出什么来,等我掏出手帕一看,不禁傻了眼,只见上面满是血污。

  我头一个念头是瞒着玛丝琳。可是,怎么才能不让她看到吐的血呢?——浑身血迹斑斑,现在我看清楚了,到处都是,尤其手指上……真像流了鼻血……好主意,她若是问起来,我就说流了鼻血。

  玛丝琳一直睡着。到站了。她先是忙着下车,什么也没看到。我们预订了两间客房。我趁机冲进我的房间,把血迹洗掉了。玛丝琳什么也没有发现。

  但是,我身体十分虚弱,吩咐伙计给我们俩送上茶点。她脸色也有点儿苍白,但非常平静,笑盈盈地斟上茶。我在一旁不禁气恼,怪她不留心,视若无睹。当然,我也觉得自己失于公正,心想是我掩盖得好,才把她蒙在鼓里。这样想也没用,气儿就是不顺,它像一种本能似的在我身上增长,侵入我的……最后变得十分强烈。我再也忍不住了,装作漫不经心地对她说道:“昨天夜里我吐血了。”

  她没有惊叫,只是脸色更加苍白,身子摇晃起来,本想站稳,却一头栽倒在地板上。

  我疯了一般冲过去:玛丝琳!玛丝琳!——真要命!这怎么得了!我一个人病了还不够吗?——刚才我说过,我身体非常虚弱。几乎也要昏过去。我打开门叫人,伙计跑来。

  我想起箱子里有一封引荐信,是给本城一位军官的。我就凭着这封信,派人去请军医。

  不过,玛丝琳倒苏醒过来了。现在,她俯在我的床头,而我却躺在床上烧得发抖。军医来了,检查了我们两人的身体。他明确说,玛丝琳没事,跌倒时没有伤着;至于我,病情严重,他甚至不愿意说是什么病,答应傍晚之前再来。

  军医又来了,他冲我微笑,跟我说了几句话,给了我好几种药。我明白他认为我的病治不好了。——要我以实相告吗?当时我没有惊跳。我非常疲倦,无可奈何,只好坐以待毙。——“说到底,生活给了我什么呢?我兢兢业业工作到最后一息,坚决而满腔热忱地尽了职。余下的……哼!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心中暗道,觉得自己一生清心寡欲,值得称道。只是这地方太简陋。“这间客房破烂不堪。”我环视房间。我猛然想道:在隔壁同样的房间里,有我妻子玛丝琳。于是,我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大夫还没有走,正同她谈话,而且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过了一会儿,我大概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玛丝琳在我身边。我一看就知道她哭过。我不够热爱生活,因此不吝惜自己。只是这地方简陋,我看着别扭。我的目光几乎带着快感,落在她的身上。

  现在,她在我身边写东西。我觉得她很美。我看见她封上好几封信,然后她起身走到我的床前,温柔地抓住我的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问道。

  我微微一笑,忧伤地说:“我能治好吗?”她立即回答:“治得好呀!”她的话充满了强烈的信心,几乎使我也相信了,就像模糊感到生活的整个前景和她的爱情一样,我眼前隐约出现万分感人的美好幻象,以致泪如泉涌。我哭了许久,既不能也不想控制自己。

  玛丝琳真令人钦佩,她以多么炽烈的爱才劝动我离开苏塞,从苏塞到突尼斯,又从突尼斯到君士坦丁……她扶持,救疗,守护,表现得多么亲热体贴!后来到比斯克拉病才治愈。她信心十足,热情一刻未减,安排行程,预订客房,事事都做好准备。唉!要使这趟旅行不太痛苦,她却无能为力。有好几回我觉得不能再走,要一命呜呼了。我像垂危的人一样大汗不止,喘不上气来,有时昏迷过去。第三天傍晚到达比斯克拉,我已经奄奄一息了。

  第二章

  为什么谈最初的日子呢?那些日子还留下什么呢?只有无声的惨痛的记忆。当时我已不明白自己是何人,身在何地。我眼前只浮现一个景象:我生命垂危,病榻上方俯身站着玛丝琳,我的妻子。我的生命——我知道完全是她的精心护理、她的爱把我救活了。终于有一天,犹如迷航的海员望陆地一样,我感到重现一道生命之光,我能够冲玛丝琳微笑了。为什么叙述这些情况呢?重要的是,拿一般人的说法,死神的翅膀碰到了我。重要的是,我十分惊奇自己还活着,并且出乎我的意料,世界变得光明了。我心想,从前我不明白自己在生活。这回要发现生活,我的心情一定非常激动。

  终于有一天,我能起床了。我完全被我们这个家给迷住了。简直就是一个平台。什么样的平台啊!我的房间和玛丝琳的房间都对着它。它往前延伸便是屋顶。登上最高处,望见房屋之上是棕榈树,棕榈树之上是沙漠。平台的另一侧连着本城的花园,并且覆盖着花园边上金合欢树的枝叶。最后,它沿着一个庭院,到连接它与庭院的台阶为止。小庭院很齐整,匀称地长着六棵棕榈树。我的房间非常宽敞,白粉墙一无装饰,有一扇小门通玛丝琳的房间,一道大玻璃对着平台。

  一天天不分时日,在那里流逝。我在孤寂中,有多少回重睹了这些缓慢的日子!……玛丝琳守在我的身边,或看书,或缝纫,或写字。我则什么也不干,只是凝视她。玛丝琳啊!玛丝琳!……我望着,看见太阳,看见阴影,看见日影移动。我头脑几乎空白,只有观察日影。我仍然很虚弱,呼吸也非常困难,做什么都累,看看书也累。再说,看什么书呢?存在本身,就足够我应付的了。

  一天上午,玛丝琳笑呵呵地进来,对我说:“我给你带来一个朋友。”于是我看见她身后跟进来一个褐色皮肤的阿拉伯儿童。他叫巴齐尔,一对大眼睛默默地瞧着我。我有点儿不自在,这种感觉就已经劳神。我一句话不讲,显出气恼的样子。孩子看见我态度冷淡,不禁慌了神儿,朝玛丝琳转过去,偎在她身上,拉住她的手,拥抱她,露出一对光着的胳膊,那动作就像小动物一样亲昵可爱。我注意到,在那薄薄的白色无袖长衫和打了补丁的斗篷里面,他是完全光着身子的。

  “好了!坐在那儿吧。”玛丝琳见我不自在,就对他说,“乖乖地玩吧。”

  孩子坐到地上,从斗篷的风帽里掏出一把刀,拿着一块木头削起来。我猜想他是要做个哨子。

  过了一会儿,我在他面前不再感到拘束了,便瞧着他。他仿佛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他光着两只脚,脚腕手腕都很好看。他使用那把破刀灵巧得逗人。真的,我对这些发生了兴趣吗?他的头发理成阿拉伯式的平头,戴的小圆帽很破旧,流苏的地方有一个洞。无袖长衫垂下一点儿,露出娇小可爱的肩膀。我真想摸摸他的肩膀。我俯过身去,他回过头来,冲我笑笑。我示意他把哨子给我,我接过来摆弄着,装作非常欣赏。现在他要走了。玛丝琳给了他一块蛋糕,我给了两个铜子。

  次日,我第一次感到无聊。我期待着,期待什么呢?我觉得无事可干,心神不宁。我终于憋不住了:“今天上午,巴齐尔不来了吗,玛丝琳?”

  “你要见他,我这就去找。”

  她丢下我,出去了,一会儿工夫又只身回来。疾病把我变成什么样子了?看到她没有把巴齐尔带来,我伤心得简直要落泪。

  “太晚了,”她对我说,“孩子们放了学都跑散了。要知道,有些孩子真可爱。我想现在他们都认识我了。”

  “至少想办法明天让他来。”

  次日,巴齐尔又来了。他还像前天那样坐下,掏出刀来,要削一个硬木块,可是木头没削动,拇指倒割了个大口子。我吓得一抖,他却笑起来,伸出亮晶晶的刀口,瞧着流血很好玩。他一笑,就露出雪白的牙齿。他津津有味地舔伤口。啊!他的身体多好啊!这正是他身上使我着迷的东西:健康。这个小躯体真健康。

  第二天,他带来一些弹子,要我一起玩。玛丝琳不在,否则会阻止我。我犹豫不决,看着巴齐尔。小家伙抓住我的胳膊,把弹子放在我的手里,非要我玩不可。我一弯腰就气喘吁吁,但我还是撑着跟他玩。我非常喜爱巴齐尔高兴的样子。最后,我支持不住了,已经汗流浃背,扔下弹子,一下子倒在沙发上。巴齐尔有点儿惊慌地看着我。

  “病啦?”他亲热地问道,那声音美妙极了。玛丝琳回来了。

  “把他领走吧,今天上午我累了。”我对她说。

  几小时之后,我又咯了一口血。我正在平台上步履沉重地散步,玛丝琳在她房间里干活,好在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当时我气喘,就深呼了一口气,突然上来了,满嘴都是……但不像初期那样咯鲜血,这回是一个肮脏的大血块,我恶心地吐在地上。

  我踉跄了几步,心里七上八下,浑身发抖,非常担心,又非常恼火。在这以前,我认为病会一步步好起来,只要等待痊愈就行了,这一突然变故又把我抛向后边。怪哉,最初咯血的时候,我没有这样害怕过,记得我那时候几乎是平静的。现在怕从何而来,恐惧从何而来呢?是了,唉!我开始热爱生活了。

  我返身回去,弯着腰,找到了我咯的血,用一根草茎挑起来,放在我的手帕上,仔细瞧瞧。这是一摊发黑的肮脏的血,黏糊糊的,看着真恶心。我想到巴齐尔的鲜红鲜红的血。我突然产生一种欲望,一种渴求,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而急切的念头: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咬紧牙,握紧拳头,发狂地、懊恼地集中全身力气走向生活。

  这次咯血的前一天,我收到T的一封信。信中回答了玛丝琳担心的问题,满篇都是治疗方法,还附来几本医学普及读物和一本更加专业的书。我觉得这本专著更加严肃些。我漫不经心地浏览一遍信,根本没看印刷品。首先因为,这些小册子很像童年时大量塞给我的道德小读物,引不起我的好感;其次因为所有这些建议令我心烦;再说,我认为《结核患者手册》《结核病实践治疗法》之类的书,并不符合我的病情。我认为自己没有患结核病。我情愿把最初的咯血归咎于别种原因,或者老实说,我根本不找原因,回避想这事,也不大考虑,断定自己即或不是痊愈,至少也快要治好了……现在我看了信,又手不释卷地读了那本书和小册子。犹如大梦初醒,我猛然感到我的治疗不得法。在此之前,我得过且过,完全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现在我猛然感到自己的生命遭受打击,它的心中受了重创,似乎众多敌人在我身上积极活动。我谛听,我窥视,我感觉到了,但不经过搏斗是战胜不了的……我还低声补充一句:“这是意志问题。”就好像为了使自己更加信服似的。

  我的心理进入了敌对状态。

  天色渐晚,我制订了自己的战略。在一段时间内,我研究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治好病。我的义务,就是恢复身体健康。只要对我身体有益的,就说好称善;凡是不利于治病的,全部忘掉丢开。晚饭前,就呼吸、活动、饮食几方面,我已作出了决定。

  我们在一个小亭子里用餐,周围平台环绕,远离尘嚣,安安静静,两人单独吃饭,的确富有情趣。一名老黑人从附近一家饭店给我们送来能够将就的饭菜。玛丝琳管订菜,要这盘,不要那盘……我平时不大觉得饿,缺什么菜,订的菜不够,我也不怎么在意。玛丝琳食量小,不知道,也没有察觉我不够吃。在我的所有决定里,多吃是首要的一条。我打算这天晚上就付诸实践,不料无法实行。订的不知道是什么菜汤,无法下咽,还有烤肉,火候太过,简直拿人开玩笑。

  我火冒三丈,把气撒在玛丝琳身上,冲她讲了一大通难听的话。我指责她,听我那口气,仿佛她早就应当感到,菜做得不好的责任在她。我刚刚采用了饮食法,就推迟实行,这小小的延误后果极为严重。我把前些日子的情况置于脑后,认为少这一餐,身体就垮了。我固执己见。玛丝琳只好进城去买罐头、随便什么肉糜。

  时间不长,她就买回来一小罐。我狼吞虎咽,几乎全吃光了,仿佛要向我们两人证明,我需要多吃些。

  当天晚上,我们商量决定,伙食要大大改善,也要增加数量:每三小时一餐,早晨六点半就开第一餐。饭店的菜太一般,要大量添加各种各样的罐头食品……

  这天夜里我难以成眠,完全沉醉在新的疗效的预感中。想来我有点儿发烧,正好身边有一瓶矿泉水,我喝了一杯,两杯,第三次干脆对着瓶口,把剩下的一口气喝光。我重温了一下决心干的事,就像复习功课一样。我要学会使用敌意去对付任何事情,我必须同一切搏斗——我只有自己救自己。

  最后,我望见夜空发白,快天亮了。

  这是我重大行动的准备之夜。

  次日是星期天。必须承认,我一直没有过问玛丝琳的宗教信仰,是漠不关心还是碍于面子,反正我觉得这与己无关,我也根本不重视。等她回来我听说,她为我祈祷了。我定睛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口气尽量温和地说:“不必为我祈祷,玛丝琳。”

  “为什么?”她颇为不安地问道。

  “我不喜欢寻求保护。”

  “你拒绝天主的保佑?”

  “事后,他就要我感恩戴德。这样就得报恩,我可不愿意。”

  我们表面上在说笑,但谁心里都明白我这话的重要性。

  “可怜的朋友,单靠自己,你治不好的。”她叹道。

  “治不好也认了……再说,”我见她神色黯然,口气就缓和一点儿补充道,“有你帮助我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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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译本序/1

作者序/23

第一部/1

第二部/57

第三部/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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