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34岁生日这一天,一切都糟糕透顶。
已经修改过13次的稿件再次被退回,和编辑大吵一架后,我愤怒地删除了通讯录里所有编辑的联系方式。
我把那叠和自己最初想写的故事毫无瓜葛的废纸,扔到小区垃圾桶旁。至于为什么不扔进垃圾桶,我想可能是因为垃圾分类里,没有“思想垃圾”这一类别。
连流浪猫都懒得在我的故事旁边多停留几秒,说真的,可以理解,我自己也不想看。
坐在电脑前,看着满满一屏幕的文档,我突然开始怀疑,或许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在把文档一个个拖进废纸篓里的时候,父亲打电话来了。
他说,姑姑去世了。
正值傍晚,空气里满是青草和溪水的气息,蝉呜的声音特别响。晚霞是橙红色的。前些天刚下过雨,乡间的土路上,有些地方干,有些地方湿,湿着的地方的车辙就更加明显。孩子们把用木头雕成的小车,放在这些车辙上,然后手动推着小车前行。在大人看来,这些十一二岁的孩子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无聊至极,可我们却乐此不疲。
玉米地里,一个戴着和晚霞有着同样颜色的遮阳帽的女人也正不停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弯腰,起身,弯腰,起身……
她抬头看了看太阳的方向,朝我们用方言喊了声:“尧儿哥,快七点啦。”
我们便一阵欢呼,拾起地上的小车,一同向太阳落山的方向跑去。
我们一起跑啊跑,跑啊跑,跑到成片的田野之外,齐齐一排站好,望向再远些的高坝,一起等待着什么。
父亲说,如果不忙的话,早些回来。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他便先挂了电话。
我继续开始删电脑内的文档,脑海里却总是出现田里那永远戴着橙黄色遮阳帽的女人,她是父亲的妹妹。今天,在我34岁这天,她永远离开了,在还没和她的尧儿哥道别之前。
如何用最快的时间回到我的家乡?
火车?飞机?高铁?
我选择了开车。
我从这个已经生活了16年的城市,开了出去,以最慢的方式,缓缓地,在拥堵的车流里,挪出去。这让我有种主动接受凌迟的快感。
已经有几年没有写出好的作品了,主动联系我的出版社越来越少,手上有的稿子也被一磨再磨。我承认,我正在逐渐变成一个失败者。34岁,在这个城市里还算年轻,可前仆后继野心勃勃的更年轻的人,就像此刻裹着我的车流一般,齐心协力地把那些还算年轻却不算成功的人推离这里。
我两手空空地上了车,什么都没有拿,似乎没什么可拿的。只是回去待几天罢了,我想我可以回去闻闻乡土的气息,找找所谓的淳朴,然后再回到这里,从头开始,写出一本带着所谓“真心”的、可以荣登畅销榜首的书。再像24岁我的第一本小说出版时一样,一鸣惊人,让那些觉得我的作品是“垃圾”的编辑,全都来争抢我的故事。
甚至我连自己小说的宣传文案都已经想好:远离都市,回归纯真生活,缅怀过去,从“心”之作,作家程尧沉淀数年,全新力作正式上线!
我怀着失去亲人的钝感和野心勃勃的自我救赎心理,走上了归乡之路。
一路开开停停,经过12小时34分,才在高速的标示牌上,看到那个小城的名字——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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