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记》:
得闲的时候,郑华习惯立在办公室的窗前琢磨事儿,她来这让乡妞们仰慕的乡政府上班已经有些日子了,可她当初那股热血沸腾的心劲儿早已冷若冰水了。依着清水河参差而立的座座新楼与古屋构成了这古老的清水潭乡。乡政府是1958年“大跃进”时只用一周时间突击出来的两层砖楼,造型的不伦不类令历届班子无不汗颜知耻。他们上任伊始都信誓旦旦一定要在任期内推倒重建,但到头来都是纸上谈兵,原因很简单:虽然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是这流水有点儿太快了,清水潭太穷了,穷得鬼不下蛋,来这里报到的“一把手”大都是冲着正科职位,在这里摆摆花架子表现表现,欺欺上级骗骗下级说说假话吹吹牛皮,捞取政治资本。这些年来“一把手”没有在清水潭待够两年的,屁股还没有暖热凳子就展翅飞走了,哪有工夫去想去管去干与老百姓生死相关的实事儿?乡长乡党委书记尚且如此,下边儿的干部也就更不把老百姓的事儿当事儿,公家的油瓶倒了都懒得弯腰去扶,眼看着流干流净而无动于衷。
隔着窗户,郑华看到去清水池接爸爸的桑塔纳轿车回来了。市里在县里开扶贫工作现场表彰会,清水潭乡成了全市的脱贫致富先进单位,清水池也被评为全市的脱贫致富先进村,爸爸这是来乡上集合,然后与大伙一起去县里开会的。郑华匆忙下楼,在楼道的拐角处碰到了一脸苦笑的爸爸,他头上的鸭舌帽戴得有点儿斜,帽舌头折了个三角形的弯儿。布料档次很低的灰西装也皱巴巴的,脚上是一双军绿解放鞋,整个行头显得很别扭很难堪。
郑华说:“爸你就这一身去县里披红戴花接受表彰啊?”
郑富全苦笑着摇摇头说:“乡亲们都快揭不开锅了,真不忍心去吃这七碟子八碗。”
郑华说:“这假也做得特没有一点儿谱了。”
“都是这都是这,兴啥啥不丑。”郑富全很无奈地说着,顿了顿手里的鸡笼子,里边是几只黑腿黑头的大芦花公鸡。
郑华指指鸡笼子说:“这又是给谁送礼的呀爸?”
郑富全龇龇牙说:“现在时兴的是送红包,送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不是作贱人家吗?”
郑华接过鸡笼子,穷追不舍地问:“那你这是准备作贱谁哩呀?”
郑富全压低嗓门说:“艾助调艾书记艾乡长有肾亏的毛病,咱们这自己养的乌公鸡配上中草药疗效不错哩。”
郑华说:“没有听说艾助调艾书记艾乡长有肾病啊。”
“现在的领导——”郑富全咽下了到嘴边儿的话,“嘿嘿”笑了起来,笑得很暧昧,很有内涵,很耐人寻味,并且让人感到他笑的内容很直白。
郑华心直口快地说:“你干脆说现在的领导都很花,有的都花出毛病来了不就结了,在你闺女面前还说半截儿吞半截儿的,你累不累呀爸?”
郑富全仍嘿嘿地笑着,嘴巴张得挺大,很夸张的样子。
郑华把郑富全领上了砖楼。这会儿还不到上班的时间,办公室里还没有来人,郑富全就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想跟女儿说说话。
郑富全坐下后说:“小华,听说县里又快提拔一批科级干部了,这次机会可不要再错过了,你一定要争取提拔,当副乡长,然后再当正乡长。”
郑华淡淡一笑说:“爸,你为什么那么迫切让我当乡长呢?”
郑富全瞅瞅左右无人,才压低嗓门说:“回咱清水池瞧瞧,你心里就明镜样了,年年扶贫年年贫,这啥时是个头儿啊?”
郑华说:“老家的情况我还能不清楚?可这与当乡长有啥关系呢?”
郑富全说:“小华呀,你真是爸的傻闺女呀,现在不少当官的都把扶贫挂在口头上,有谁真的为扶贫着想呢?扶贫成了一些人升官发财的借口了,乡亲们都说现在的扶贫不是扶贫是扶官啊。”
郑华一脸沉重地晃着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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