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家河边/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献礼丛书》:
“叫啥名字?什么时候生的?”
“李仁芬。还没生。”
护士终是抬起了头来。护士一张圆圆的脸,那眼睛不大,这时还又眯着,眯成一条缝似的望着张德伟。
“她是因为出血住的院。”张德伟赶紧说。
“哦,是她。没有出。她咋可能这么快出院?”护士又把目光投到了电脑上,眼睛又眯成一条缝的样子。
“哦,咋没在病房里呢?”
“应该在心脑血管科。好像是她父亲住在那儿。记得告诉她,不能多动,必须好好躺着静养。”
“谢谢。”说着,张德伟已转身离开妇产科护士站。
妇产科在老住院大楼,心脑血管科在新住院大楼。出了老住院大楼,穿过一个花园就来到了新住院大楼。上着楼梯的时候,他掏出电话,拨出了李仁芬的号码。
“在哪儿呢?”张德伟问。
“医院的哪儿?我就在医院呢!”张德伟又问。
气喘吁吁地到了李仁芬说的病房门口,张德伟才放慢脚步。门是开着的。在门边往里看去时,李仁芬的样子让张德伟停下了脚步。李仁芬枕着一床被子,卧躺在靠墙而摆的陪护床上。一沓A3纸表册,垫在一个档案盒上,置于她的膝头。她正拿着一份,左手放在表册上,右手夹着一支圆珠笔,缓慢地移动着目光看那表册。似乎,那表册上有着什么东西,通过她的目光,在牵引着她的头,让她的头一下往左,一下往右,只是往右移动得缓慢,往左却是突然地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李仁芬闭了一下眼,左手的几根手指还在那纸上弹琴似的敲击了几下,然后探了一下身子,用笔在表册上涂了一下,又写了一下。张德伟知道她在做什么了。张德伟的眼里,倏地就有了一种湿润感。他举起右手,往脸上自上而下地抹了一把,抹到鼻孔下,让手掌蒙住了嘴,紧紧地蒙着。从他的鼻孔里,发出了深深的一阵吸气声。这一口气,他吸进去很长时间,仿佛已不想让它呼出来。随着他肚腹的一起一落,他的右手握成了一支话筒状,简口含住了他的嘴唇。那阵传递到话筒内里的湿气,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得到。
是李仁芬的丈夫先发现张德伟的。李仁芬的丈夫叫陆登鸿,张德伟以前就认识。张德伟进了病房,陆登鸿已起身,站在一张病床的旁边,像迎接张德伟的样子。那张病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背对张德伟睡着。从后面望去,只能看到他头上降了霜的枯草一般花白的短发。陆登鸿想要说话,但张德伟的表情让他没能说出啥来。张德伟甚至像是没有看出他想和自己打招呼的意思。张德伟将目光从老人身上移开,看着李仁芬,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往李仁芬身边走去。
“主任从哪儿来,这么快就到了?坐!坐!”李仁芬蓦然抬头,发现旁边站着张德伟,吓了一跳。她愣了一下后,边往里挪动身子,边叫张德伟坐。
张德伟没坐。他这时才向陆登鸿看去。“都这样了,怎么还让她这样?”张德伟说。张德伟的目光里含有责怪,合有不忍,还含有一种疼痛。陆登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看着他的表情,张德伟知道,他的责怪和不忍,以及疼痛,远远超过了自己。
“没事。看你,多大点事儿呀!我这不是躺着的吗!’’倒是李仁芬说了话。
“可你这叫静养吗?”张德伟说。
“当然叫了。这还不叫吗?难道硬是要躺着动都不动一下才叫静养?那样躺着,我还躺不住呢。这不,平日里没时间整理这些表册,现在来整理一下,当打发时间呢。你还别说,现在来检查一下这些表册,因为有时间,不像填的时候急,所以就发现很多小问题。空着没填的,我就给它补上;填了,但逻辑上有错误的,我就梳理一下。这些问题,最终都得解决的。要不完善好,下一步录入系统照着错录进去,就会导致一步错步步错。”
“还有理得很啊,你,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没啥事儿。都检查了,发育都正常。领导大人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都这样了,你还说没事儿。你可得高度重视,这不是开玩笑。听医生的。”
“好。好。我听医生的。医生这不是给我保胎了吗?”
“这是李叔吧?”张德伟扭头,就看到刚才只见一片花白头发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坐起了身。
“是我爹。”李仁芬说,“这是我们张主任,我的领导。”
“李叔是哪儿不好呢?”
“他血压高。本来一直吃着药,都控制着的。前几天他淋着雨去挖一块秧田,冷感冒了,喊头疼。在村上输了几天液不见好,这才进城来检查,一检查,发现高压都一百八十多了。我们早就叫他不要种那田地了,但他不听。你说,他种一年的庄稼,哪挣得到这样住一次院的钱?”李仁芬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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