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落地珠海时已近傍晚,宋桥没什么行李,拎起背包出了机场。
这个城市不大,街很窄,红绿灯特别多,时不时就堵得走不动路。出租车司机的脾气没有北方的暴烈,操着一口粤式普通话,不紧不慢地抱怨。
上了情侣路,终于宽敞了些,沿途可以看见海。刚下过雨,海水并不蔚蓝,带着些淡淡浑浊的黄,连同车窗外一掠而过的渔女像,都仿佛化为某张旧照片中的光影。
出城以后又走了很久,才到了工地。一排排活动板房矗立在刚平整好的场地上,四周仍然布满乱石和杂草。
项目部里正在开会,经理杨建功一脸愁容地捶桌子。
“你说这,施工材料刚进场就遇上台风。”杨建功问综合部的小何,“工人住的板房加固了没有?别一阵风给刮跑了。”
“都重新下了锚。”小何回答,“撤离也安排好了,到时候就去附近的避难所。”
正说着,门被敲响。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道高挑的身影站在门口,挡住了半面光。
“我是宋桥,”低沉的女中音响起,“来项目部报到。”
杨建功呆住:“怎么是个女的?公司不是说派个安大的研究生过来吗?”
“我是安大桥梁工程专业的硕士,”宋桥很平静,“今年刚毕业。”
全场一片沉默。好奇的、探究的,甚至质疑的,各种目光投注在宋桥身上,但她始终淡定。
杨建功盯着宋桥半晌,转过头吩咐小何:“给她安排一间单人宿舍。”
“可是……”小何为难,房子本来就紧张,连经理和总工都是两人挤一间,更何况,还得给她配套女厕所、女浴室等一系列特殊设施。
宋桥的到来,真是个麻烦。所有人心里都这么想。
这时,外面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从空中扑下来,打得门窗乱响。
一个工人慌慌张张地跑进屋:“三号棚的顶被掀了,今天新到的材料全在里头!”
谁都再顾不上宋桥,杨建功带着众人冲了出去。
暴雨如注,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仓库里已经被水淹了半截,到处一片狼藉。
修补屋顶已经来不及,大家只能奋力将东西往隔壁棚里搬。微弱的手电筒光根本穿不透风雨,这是黑暗中的战斗。
小何厚厚的眼镜片被雨水淋得模糊,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情形。他只顾着将水泥拖出来扛在肩上,却没注意到这一拖牵动了前方的架子,散落的钢筋朝着他直砸下来。
此时已躲闪不及,小何眼神绝望。突然,一双有力的手出现在他面前,硬生生地将那些钢筋推了回去。
小何怔怔地转过头,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那个人的脸。
竟然是宋桥。
她浑身已淋得湿透,短发朝下滴着水。她随手捋了一把,从旁边提起两包水泥,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
小何那句讷讷的“谢谢”淹没在风声里,她没听见,也不在意。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险,总算将易损的物资腾空,大家准备撤退转移,却有工人怕板房塌了,非要回去拿值钱的东西,怎么劝都不听,小何急得直跺脚。
“别磨叽!”一声低吼在他们身后炸开,“还要不要命?”
工人本来还想犟嘴,可宋桥凌厉的气势让他逐渐蔫了下去,他不情不愿地跟上大部队。小何也连忙颠儿颠儿地追着宋桥上车。
到了台风避难所——一间小学教室——大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才感觉到身上冷。
有人不知道从哪摸出瓶烧酒,这会儿可成了好东西,一人一口挨个传。等传到最后一个,手却僵在了半空中——坐在角落里的人,是宋桥。
她虽然眉目中透着英气,但明显是个女人。更何况,她和他们的身份不同。
那瓶劣质的白酒,此刻有点上不了台面。递酒的手,畏畏缩缩地想收回。
宋桥却伸手将那酒接了过来,一仰头倒入口中,烧喉的酒让她的眼眸也染上一层温度。
“我叫宋桥,”她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酒瓶,“以后你们可以叫我大桥。工地上我常待,你们不用管我是男是女,来这里都是做事的,别人能活我也能活。”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宋桥身上,室内鸦雀无声。
只有窗外的雨,密密地下,风卷着树枝啪啪作响,仿佛是一场特殊的欢迎仪式……
雨下了一夜,天终于放晴,大家回去整顿复工。宋桥看了一天工程图,来到海边放松。 一望无垠的海,在远方和天空融为一色,就连晚霞都仿佛落进了这片湛蓝里,绚丽而静谧。
这就是伶仃洋,未来将在烟波浩渺之上架起一道长虹。
这是多少人的梦想。
潮水润湿了她磨毛的登山鞋尖,她静静地站在涛声里,望着海的另一端。
直到小何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大桥,大桥姐,你不是说要跟着去测量吗?”
小何叫大桥已经叫得很顺口,却非要加上个“姐”字,以表达内心的小崇拜。他和测量部的同事骑着摩托,准备沿海边测点,眼下主动让出一辆给宋桥。
宋桥也没客气,长腿一跨,驾车风驰电掣而去,带起一溜儿沙尘。
小何弱弱地问同事:“我是不是应该叫她一声大哥?”
同事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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