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芙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头顶上的青草。她认得这种草,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小草,在田间地头经常可以看到。李芙蕖再小一点儿的时候特别喜欢踩着这种草在田埂上跑来跑去地追蝴蝶,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从草堆里醒来。刚刚醒来的李芙蕖觉得有些累,她睡了一个晚上,但还是不想起身。就这样,李芙蕖静静地躺在棚子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头顶上的青草。她看着青草上一滴滴晶莹的露珠,目光追随着露珠滚动而下。李芙蕖觉得头顶的这株草儿可真有意思,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早晨青草的香气和着露水纯净的气息随空气进入了她的肺部,这下子她觉得自己清醒多了。清醒起来的李芙蕖觉得身上轻快了,心情也莫名好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转过头去看棚子里的其他人。
这是一个昨天晚上急匆匆搭建的简易棚子,在这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小空间里,挤满了李家三房里的所有人。程燕妮睡在李芙蕖的旁边,李广忠、李享德睡在李芙蕖和程燕妮的脚底下,最外面睡的是李清玉、李清松、郭家孝和王菊花四个人。等这些人全部挤进棚子以后,这个狭小的棚子里已经没有哪怕一点点空间留给李广耀了,昨天晚上,他只好裹了一床棉被,坐在椅子上将就了一夜。第二天起来以后,李广耀发现自己的全身都被露水给打湿了。
前一天大家过得实在是太累了,这些过了好些年清净日子的人没想到自己还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除李广忠以外,其他人都没有过过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在他们看来,这种日子实在是不好受。所以,李享德醒来以后,一掀被子就从棚子里爬了出来。那天早上,他的脸色难看得吓人。大家没有从李享德的脸上看到沮丧和失落,相反他的脸上燃烧着愤怒的火苗。李享德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愤怒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只知道自己被这种变动,被脚底下不再稳定的土地给激怒了。愤怒的李享德失去了对自身安危的担忧,他一个箭步冲进李广达的屋子,扯出一瓶酒,空着肚子灌了几口。
对李享德的愤怒,李广耀和李广忠都选择忽视。刚过去的这一天实在是很辛苦,今天一睁开眼又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处理。他们没有工夫生气,也没有工夫难过,因为他们是这个屋里的顶梁柱,必须为这一棚子的人操心。在椅子上睡了一整晚的李广耀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看着不远处抱着酒瓶子的父亲,不知道怎么地突然产生了一种羡慕的感觉。那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已经是一个六十多岁,既没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畏惧的老头子,那样一来,他就可以不去面对接下来的这一切。昨天下午从地里回来之后,李广耀并没有和自己屋里的人说上几句话,身为村支书,他必须要为村上的其他人考虑。在接连不断的余震中,李广耀坐着熟人的摩托车跑到了北滨村小学。李广耀走的时候,一向顺从的王菊花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哭喊着让他留下来。听着王菊花的哭声,李广耀的心也软了下来,他知道,这一次离开说不定就是生离死别,但他更加清楚他没有选择——他是北滨村的村支书,必须要为这些人负责,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吃白饭,也只有这样,等事情过去以后才不会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李广耀到达学校的时候,学校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在村委会后伫立了好几十年的教学楼倒了,操场里的几棵柳树也倒的倒、断的断。李广耀是从这所学校毕业的,他的女儿李月明也曾经是这所学校里的学生,李广耀甚至还想着说不定有一天自己的孙子能继续在这所学校里读书。可是现在,这个在村子里伫立了十好几年的建筑倒塌了,一刹那,李广耀觉得自己曾经熟悉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不见了。
曾敬和的反应很快,在地震发生后不久就把所有的学生召集到了操场上,整个学校没有伤亡。听到这个消息,李广耀这才放下心来。他立马让老师们安抚学生的情绪,组织学生待在操场上等家长来接。接着,李广耀赶忙往村委会跑。他才刚到村委会门口,村长许大贵就苦着一张脸从里头跑了出来。村委会的几间砖房塌了,屋顶的房梁垮下来把办公的桌子和放文件的资料柜全都砸碎了。许大贵在废墟里划拉了半天才把村上的公章给找了出来,他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把公章递给村支书李广耀。过了好一会儿,李广耀才敢伸手去接那枚公章。 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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